台海问题：“三方博弈”及短期情势！

作者：Chairman Rabbit
来源：tuzhuxi（ID：chairmanrabbit）

若干天前，我写了一篇《对台海问题的十点预测》。今天再写一些新的想法和观点。

首先，之前提出的判断与推演依然维持。核心是：

——中国在台海问题上是防御型的，还是希望和平解决问题，万不得已不会采用武力，尤其不会“主动出击”、通过“人为制造”借口以寻求诉诸武力解决问题。要动武，肯定是被逼的

——在主权和领土完整被危及的情况下，中国又一定会采用武力手段。此事事关民族大义、根本底线、历史担当，北京的意志极为坚定，甚至不会简单的根据短期得失做出决策。其强大的决心有可能会被台湾当局和美国/西方所低估。（类似的事情在历史上也已有过先例，即抗美援朝）

——同时，美国今非昔比，和以前不一样了，经过一系列失败的战争，特别是伊拉克和阿富汗，它已经度过了自己的“临界点”，不会再像过去一样在全球范围参与与本国领土即主权没有直接关系的军事热战。因此，无论美国政府怎样去挑拨台海问题，无论它多么希望通过台湾问题来制衡、遏制中国的崛起与发展，但如果真的发生了武装冲突，美国也不会派兵去支援台湾，因为这样的行为缺乏美国国内政治支持

——实际上，美国所要做的就是两件事，一是对台湾进行战略性的、策略性的、技术性的“外围”支持，但止于派遣肉身下场打仗；另一方面——同时也是真正的重点——就是在武装行为发生后，动员盟国和国际力量发动对中国的长期制裁，寻求对中国进行长期、持续的打击与压制。

以上是我的基本研判。也是讨论的出发点。接下来是一些新的讨论。

1.近期，台海冲突又有升温的趋势，而且我记忆中，冲突和紧张程度是近年来最高的——蔡英文透露美国军方与台湾的接触；拜登称要“保卫台湾”；美国政府号称要支持台湾加入联合国体系，等等。此外，还有从立陶宛、G20到欧盟各方面明里、暗里的活动。我们从官方话语里可以看出，弦是绷得很紧的，局势是颇紧张的。这一切，也使得台海问题重新进入大众的热议话题。

2.不过也应看到，台湾问题在中国是热议话题，但在美国却不是热议话题。美国的媒体和民众现在都是国内导向的，并不关心台湾问题。其另一个结果是，这种发生在中国（及周边）的局部地缘冲突在今时今日几乎已经不可能再上升发展成为一个吸引美国公众注意力的议题。美国政客更很难就台湾问题在国内动员广泛的政治支持。因此，美方出动军队为台湾提供直接的军事保护在当下不是一个政治选择。我相信民进党政府也很清楚这一点。

3.但当下的台海情势确实有理由让观察者感到担忧：这里涉及到多方。任何一方的行为都有可能引发对方进一步的反制，从而引发更大的冲突。矛盾在“螺旋上升”，如果没有一方适时踩刹车，最终就会导致武装冲突。

4.就看美国军方与台湾的接触。北京是不允许美国政府和军事单位与台湾有任何的（正式）接触的。这是一条底线。但各方“心知肚明”的一个灰色区间是：美国一直在对台湾出售武器。台湾的防御体系就是依靠美国支撑起来的。要去学会应用，并日常维护这个体系，不可能没有美方的支持。说白了，卖了东西，总要提供售后服务吧：教买家怎么用：不仅仅是如何使用个别的武器装备，更重要的是如何将这些设备整合、融入防御体系。设备坏了还要维修；不时还有软硬件需要更新。这种长期的合作关系，在出售武器的瞬间就是决定了的，北京肯定是了解的，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现在，蔡英文把事情“挑破”，昭告天下指美国军方与台湾存在边界不清的官方联系，就是不给北京留余地了，在把北京逼到墙角。这个墙角，是距离武装冲突非常近的墙角。我们可以想象，北京采用强硬手段，发出强硬照会甚至通牒，要求美国政府在给定日期之前公开承诺切割与台湾的军事联系，而美国政府又碍于自己国内的政治颜面，没有给予足够的响应，甚至相反正面驳斥北京，而北京再进一步紧逼，就会出现螺旋上升，后果不堪设想，会出现我们最担心的情境：北京出于不得已，采取武装统一的行动。

5.这时，只有各方分别采取克制行动，才可能避免冲突升级：

1）台北：停止玩火，停止再挑拨北京的神经，坚决不要提及任何与美方驻军之类正式军事联系有关的话。蔡英文是一个纯粹的政客，她释放这种信息，肯定就是为了获取岛内的政治支持。她可能还认为，哪怕自己说得再过界也不怕，因为，北京最终还是会和华盛顿通气儿。如果台北真的过了界，那么华盛顿还是会把她揪回来。只要华盛顿不和北京撕破脸，希望冲突发生，那么冲突应该不会发生。蔡英文这个人没有底线，她还会继续玩火，试探各方的边界，并利用中美及美国民主党及共和党两党的复杂博弈，最大化自己的政治利益。而如果遇到最坏情况，真的发生战争，她可以马上坐飞机逃离台湾。

2）美国/华盛顿：美国必须和台湾的行为做出切割，否认在台湾驻军和存在其他更正式的关系。我相信拜登也会担忧和厌烦蔡英文的这种玩火行为：当前美国国内政治局势非常复杂，背后有Trump/共和党给民主党施加压力，拜登稍微不够强硬，就会被Trump/共和党攻击，并削弱拜登在美国的政治地位。所以拜登没有办法，还得继续保持相对强硬。在今天这个环境里，拜登的回旋余地并不多，蔡英文可以利用共和党去限定拜登/民主党的选择，甚至“绑架”拜登。

3）北京：北京在外表达强硬姿态，但肯定会与美国政府背对背沟通，明确美方的底牌和诉求。如能明确美方并没有进一步的打算，与美方能够建立基本共识，那这个事情，只要各方不再进一步激化，也就不了了之了。

6.最终，这是个“三方博弈”的局。在这三方里，只要有任何两方“组合”起来，激烈地将矛盾推向激化，那么就有可能在最终引发武装冲突（即“武统”）。具体无非几种组合：北京·台北；北京·华盛顿；华盛顿·台北。但在北京、华盛顿、台北这三方里，尽管北京从来不吝激烈措辞和坚定主张的，但却是三方中最冷静的一方，因为北京受到民粹和选举政治即期/短期影响最小，最能够把握和引导舆论对事件的诠释，最能避免短期行为，最有可能从大局出发，最能从长远角度考虑问题。相比之下，华盛顿与台北政客往往会专注考虑自己在未来一到两年内选举政治上的得失，更有可能为了获得选民的一时支持而诉诸短期行为，所以，激进的台北+激进的华盛顿是最有可能引发冲突的。当下的蔡英文非常激进，看不出底线，不过拜登又相对冷静，反而可以起到一个制衡的力量，使得冲突不易发生。但如果一个蔡英文（或改成另一个激进的民进党政客），再匹配一个Trump（或另一个激进的共和党政客），组合起来激化矛盾，情势就会超出北京可控的范围了。

7.从这个三方博弈的角度说，在拜登任内发生“武统”的可能性是很小的。因为

我相信，拜登并不希望中美发生这样的冲突，他不希望自己面临这样的选择。他还是希望把注意力放在美国国内，利用有限的时间，平衡好美国复杂的左翼力量，应对美国尖锐的国内经济社会及政治问题，并尽可能修复美国与盟国的关系。我还相信，拜登有政治底线，即便民主党在明年中期选举以后情势不妙，甚至有丢掉2024年大选的重大风险，拜登仍然不会走Trump那套通过转移美国国内矛盾、大打“反中”牌以博取美国选民政治支持的道路，因为这不符合拜登的基本政治价值观与原则。

8.大多数中国人可能倾向于把美国政治简化，认为美国政客都是“一个样”的，都是反华的，“反华是华盛顿的共识”，不需要在美国政客之间做区分。我以为，这种简单化的分析，首先肯定是由于大多数人对于美国政治和政客的不了解，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也不希望过多了解，认为贴简单化的标签更加的“有力”，更加适于简单快捷的分析，更能避免对美国政客进行错误的善意分析而中其圈套（“还好我们没有把你们想得那么好！”）。他们采用“现实主义”（Realpolitk）的逻辑，认为，大国之间纯粹都是利益，掌握这个大的逻辑就可以洞悉政治了，不需要再去进行有颗粒度的文化和社会分析，这种分析都是理想主义的，属于不必要的干扰。在这样的框架下，一个人甚至不需要会英语/外语，就可以充当中美问题和国际问题的专家。这也是国际问题分析在坊间门槛极低的原因：从出租车司机到业余网络写手都可以自我感觉为专家，掌握真谛。

9.这种“分析框架”显而易见的局限是，它空洞、教条、脱离现实，无法对真实的政治事件进行准确的、符合实际情况的、有颗粒度的解释及分析，同时也更难进行预测。驱动政治、从事政治的最后都是活生生的人。人是非常复杂的。人的组合和加总，成为社会，就更复杂了。除了经济利益，还有制度、社会、文化、价值观、认知体系、历史及其他各种复杂要素的影响。不了解这些，就不能看到美国社会内部的复杂性，美国政客的多样性；不了解这些，就不知道拜登及民进党政治的核心诉求；不了解这些，就不知道Trump上台会有多猛，会把拜登并不感兴趣的疫情溯源问题放大100%来做并变成最大的政治；不了解这些，更看不到我们在美国社会有哪些可以团结、拉拢或中立的力量；不了解这些，就无法制订有针对性的外交政策。

10.其实，美国政客对中国政治做的事情是一样的。他们把中国标签为“共产主义”就自认为完事了，认为已经足够了解中国，足以制订对中国的政策，对进一步认识发现中国没有任何的兴趣和欲望。与中国人特别热衷探究的“宏大框架”、“宏大体系”不同，美国政客之所以对中国不感兴趣，是因为：一、他们除了在选举政治的个人利益外，就不关心其他了。他们对追求真相也没有兴趣。二、美国的过去成功所带来的盲目自大及自信；三、种族主义，认为中国人就是低维生物：在亚洲式（Asiatic）权威主义政治的组织下的没有高级诉求和价值观的低级人类物种。

我以为，相比傲慢的美国，中国在相关领域的专业人士对美国的了解是远远大于美国人对中国的了解的。中国相关领域的专业人士们对美国非常感兴趣，他们不受上述的狭隘利益诉求、盲目自大以及种族主义所束缚，能够尽可能发现真相。

中国的老百姓：人人都是擅长宏大叙事的国际问题专家；

美国的老百姓：并不关心国际问题。

中国的决策人士：大量获取信息，希望对美国深入研究；

美国的决策人士：对中国不求甚解。

两国在构建系统性的信息不对称。大国博弈下，一国若不了解自己的对手，并且对方又比较了解自己，那这个国家是不太可能在长期博弈中取胜的。

11.回到当下的台海问题。我们看到有很多潜在的冲突点，有激烈的措辞，但还有很多缓和因素、抑制因素、有利因素。

1）北京要穷尽各种外交手段。在G20峰会上发言；背对背、一对一地和各国政府的沟通与吹风；在公共领域的表达，了解大陆民众的反馈，并对对岸进行隔空喊话（“台湾统一后，财政收入尽可用于民生”），都属于这种。

2）冬奥会——还有三个月举行。这才是眼下最大的政治。最近疫情防控升级，与疫情本身及入冬有关，但我估计和冬奥会的组织准备也有关。

3）国内的经济问题，国内外环境复杂，还有一些潜在的风险事件（譬如房地产），首要是维持稳定与发展，同时还要推出经济及社会政策上的议程，例如对各个经济行业的监管、“共同富裕”等。中国政府同样关注本国议题的解决。

4）明年四季度召开的党代会，是2022年中国大陆政治上的头等大事。之前，还有两会及其后一系列的人事任命；

5）相对Trump的共和党，民主党算是相对友好的力量了。在当前的环境下，中美发生冲突，其实不利于民主党，反而可能推共和党上台，导致中美局势更加紧张。那么还不如“养”着民主党。那么就关注美国民主党在美国国内的政治表现好了。首先看看2022年的中期选举。

6）台湾地区有自己的选举，在拜登任内发生，2024年初即确定，早于美国大选。蔡英文是有很多的个人特征与色彩的，民进党根本政见不能改变，但也许换一个政客，风格、思路、策略会有不同。这个人如果非常谨慎，不与美国政府呼应（哪怕是Trump），那么矛盾也不会升级，不会触发武装冲突。

12.但是，是否存在一些在中国大陆推动“武统”的声音呢？

我觉得是有的。每一次这样的事件冲突，哪怕是打打口仗，也会使“天平”发生潜移默化的改变。

国务院台办副主任刘军川所讲的“台湾统一后，财政收入尽可用于改善民生”。这个说法可以被说成是某种对对岸的接触、呼吁，既是爱国价值的表达，也是一种统战行为、统战任务。但实际上，由于台湾与大陆非常隔绝，这个声音肯定传不过去的，更大的可能是在大陆民众内形成反响。

大陆民众确实也给予了非常积极的响应。

今天还有篇网络公众号文章在讨论，“统一后去台湾哪里买房比较好”。

所有这些小的事件都会潜移默化的改变大陆人的预期。之前，大概觉得“武统”不可思议，有些遥远。慢慢的，说得多了，就觉得很正常了。并且会反过来提问：“怎么说了半天还不武统啊”，“别光说不练呢”，“都这种情况了还不打啊“，“赶紧武统了算了”。

思想慢慢统一了。预期慢慢形成了。人们对“武统”这个概念“脱敏”了，甚至预期“武统”会发生，且最终台湾问题只能依赖“武统”解决。这不仅对公众有影响，对于决策群自身、广大政府体系及军队体系也都会有影响。而假若真的需要诉诸武统，由于有了这样的舆论铺垫及思想准备，公众也可以很快地接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