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拉回归，重塑巴西？

10月30日，巴西大选第二轮投票结束，劳工党候选人、前总统卢拉以巴西历史上最微弱的优势险胜现任总统博索纳罗。

对于第三次当选总统的卢拉来说，一项项任务等着他去完成。

文 | 赵焱 瞭望智库驻里约热内卢研究员

编辑 | 蒲海燕 瞭望智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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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将摆在卢拉面前的任务排序，排在第一位的是恢复国家政治秩序，寻求民众的团结。

2022年10月30日，巴西圣保罗，劳工党总统候选人卢拉赢得总统决胜选举后发表讲话。

从选举得票可以看出，卢拉只比对手博索纳罗多出210万张选票，是巴西恢复民主选举后差距最小的一次，而这一次的投票率空前高，可见双方选民都希望能够最大程度地支持自己的候选人以击败对方。在选前的多次民调中也显示47%的选民表示坚决不支持博索纳罗、41%的选民坚决不支持卢拉，这样程度的分化在巴西前所未见。

在卢拉胜选后第二天，博索纳罗总统的一些支持者用卡车将一些国道封闭，导致全国最大机场瓜鲁柳斯机场大面积航班取消。显然很多民众对这一结果非常不满意。

卢拉对这种情况也是有准备的，在投票当天发表的讲话中他呼吁和平、和解、包容、民主，他说：“无论是卢拉支持者还是博索纳罗支持者，我们首先都是巴西人。”

卢拉在当选后的胜选演讲上表示：“谁也不想生活在一个分裂的国家，这个国家需要的是和平和团结，这里的人民不喜欢争斗，人民已经厌倦了相互为敌或相互诋毁。到了放下武器的时候，永远也不应该紧握拳头或者拿着武器相互对立，我们要选择的是生活。”

卢拉还希望各行各业的人都参与到国家政策的制定中来，他说：“最紧急的是重启人民与政府间的对话，我们将恢复‘国家会议’制度，让各行业的人向政府提出自己领域公共政策的建议。”

卢拉说的“国家会议”制度是从2003年他第一个任期时就开始推行的，希望团结各党派在某一行业的人士来共同制定公共政策。虽然会议的决定只是供国会通过法案时参考，但已经成为劳工党政府的标志之一。这一制度被博索纳罗政府认为具有“社会主义性质”而抛弃。

卢拉强调，他将带领的政府不是简单的劳工党政府，而是一个代表广泛政党、代表各阶层巴西人民的政府。

卢拉还要解决公共行政部门的去军事化问题，因为博索纳罗总统行伍出身，在政府中任命了多名军人。里约热内卢州立大学政治学教授佩德罗·布兰科（Pedro Villas Boas Castelo Branco）认为：“军事化的管理促成了政治的军事化。去军事化肯定会遇到来自武装部队的阻力，毕竟许多高级军官因政府职位而获得了许多福利和加薪的可能性。”因此，卢拉必须要找到方法恢复部委中非军人的比例，但同时又不让军人损失太多利益。

不过布兰科分析说，虽然博索纳罗总统与军队关系密切，但军方应该不会如一些当地媒体预测的那样因不同意选举结果而发动“政变”。“从美国总统拜登支持巴西电子投票系统，到上周美多名民主党参议员提出美国不会对发生政变国家提供军事援助，都可以看到与美军方始终合作密切的巴西军方不会不承认选举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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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靠经济，几乎成为拉美各国的共识。在经济好的时候政府顺利延续，而经济不好的时候，人们想到的首先是更换政府。劳工党的前总统罗塞夫被弹劾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在其任期内巴西经济的下滑，博索纳罗竞选时最“硬气”的一点也是巴西经济迅速从疫情中恢复，以及他为穷人发放每月600雷亚尔（约合849元人民币）的“巴西救助金”。

2022年10月30日，巴西圣保罗，卢拉在总统决选中获胜后，支持者聆听他的演讲。

事实上，巴西的经济发展也离不开政治，博索纳罗政府的不少政策都影响到了巴西经济，社会的分化也让经济学家们站队。卢拉胜选后的第二天，巴西货币雷亚尔贬值，市场对卢拉执政没有给予支持。

从短期看，博索纳罗政府为巴西经济留下了好的一面和不好的一面。

好消息是，巴西经济已从疫情中恢复迅速，整体向好。金融市场对2023年的巴西国内生产总值（GDP）的预测比年初时专家预测的高，失业率也会有所下降。从外部国际市场行情来看，原材料价格走高，对巴西经济有利。

但良好经济数字的背后亦有隐忧。经济学家们认为，巴西今年连续几个月出现通货紧缩，表面看是好现象，但这种紧缩事实上是由于博索纳罗政府为赢得选票不停在给燃油、通讯、公共交通和其他能源行业增加补贴，由此造成通货膨胀率的数字不正常。因此，选举结束后这些日常生活消费指数肯定会恢复升高，通货膨胀率自然会持续升高。

巴西乌贝兰迪亚（Uberlandia）联邦大学经济学博士贝尼托·内托（Benito Adelmo Salomao Neto）解释说，对燃油的补贴实际上是联邦政府从各州掠夺了资源，将原有价格中的州税、市税部分大幅削减。而州、市的税收不上来就无法投资公共安全、教育和医疗卫生，况且州政府、市政府财政吃紧后仍要向联邦政府伸手要钱，因此连锁反应后果非常严重。

还有博索纳罗从穷人手中拿选票的“杀手锏”，每月600雷亚尔（约合849元人民币）的“巴西救助金”，虽然一时解决了穷人的生活问题，但也同样是需要在明年来“还债”。因此，怎样做到可持续发展是卢拉今后的挑战，卢拉在胜选演讲中也提及，消灭饥饿是今后政府的主要任务之一。

卢拉在自己的执政计划中还提及要调低消费税、提高对富人的征税额度，恢复联邦政府对基础设施建设和国家在工业化领域的投资，强化农牧业、创新行业及创意经济。

“提高对富人的征税额度”就是造成巴西金融市场波动的主要原因。然而，从这一次卢拉胜选后雷亚尔的贬值幅度来看，比此前民调、特别是前几次选举期间劳工党候选人领先时金融市场的波动要小很多。显然，卢拉已经在逐渐化解国内国际市场对他执政的担忧。

曾在2015-2017年间担任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副行长的经济学家保罗·诺盖拉·巴蒂斯塔（Paulo Nogueira Batista Junior）说：“卢拉很有经验，他在竞选期间就已经与其他政治力量开启了对话，其副总统阿尔克明和前巴西央行行长、前财政部长梅雷莱斯都是劳工党外的政治力量，这都显示了卢拉本人的能力，也建立了广泛的阵线，这一阵线不仅仅是为了选举，而且是为今后创造执政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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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问题造成的税务问题，导致卫生、教育、科技等多方面问题，很多公立大学由于得不到科研经费不得不暂停研究项目。

新冠肺炎疫情也引起对公共卫生系统的广泛关注。卢拉执政期间运转良好的公立医疗系统，近些年来由于缺乏资金而设备陈旧，无法对新冠病毒感染者进行及时、有效治疗，使得巴西成为当今世界因新冠病毒死亡人数最多的国家之一。如何保证广大民众的基本就医条件是卢拉在竞选中就在考虑的问题。

在教育和科技方面，前坎皮纳斯州立大学校长、物理学教授马塞洛·科诺贝尔（Marcelo Knobel）说：“新政府必须重新制定科技方面的政策。联邦大学和研究中心现在都处于苦苦挣扎状态，90%的科研经费都被砍掉，很多年都没有继任教师竞聘程序，研究设备也非常陈旧。我们就好像一个已经需要呼吸机才能生存的人，所以在科研方面我们首先要能够重新呼吸。”

由于大学教授中大部分是左派人士，引起博索纳罗政府的极度不适，所以在他执政期间，当联邦、州、市税收减少后，政府中他的支持者们最先砍掉了教育和科研方面的经费。

卢拉虽然只有小学文化水平，但始终注重教育。之前他在执政期间推出的“家庭保证金”计划虽然与博索纳罗的“巴西救助金”性质近似，但不同点在于，家中孩子必须去上学才能拿到这笔家庭保证金。卢拉显然要在新任期内恢复这一制度。

那卫生、教育和科研方面的投资从何而来？怎样在财政预算中增加？这就要看政府与国会的关系了。

巴西国会现在由中间派控制，还有很多博索纳罗政府的前官员。从已经提交给国会的2023年度预算法案可以看到，可自由支配的投资大幅压缩。例如，未来政府的基础设施、科学研究和公共政策方面，基本支出上限约为1.8 万亿雷亚尔（约合2.545万亿元人民币），而强制性费用已经达到上限的 92.7%，这还不包括要维持目前“巴西救助金”计划的最低 600 雷亚尔。“幸福儿童计划”也被削减了一半预算，卫生方面的预算是自2014年以来最低的。

【注：“幸福儿童计划”，巴西政府于2016年在全国推行，由巴西社会发展部牵头，联合卫生、教育和文化部门共同推行，触及最需要帮助的儿童和家庭、支持并监测儿童早期全面发展。】

目前支持卢拉的经济学家意见并不统一，有支持维持上限的，也有主张取消上限让政府可以自由发布和制定投资政策的，还有一些人提议用另一种中间财政制度取代现行规则。

巴蒂斯塔说：“博索纳罗不尊重支出上限，利用宪法修正案来制定新的财政政策，这实际上是不妥的。在当今形势下，上限应该被一个更加有弹性的财政规则来代替。我认为卢拉政府在中期就会向着这个方向努力。”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预算法案能够在国会被三分之二的议员认可。

另外，在博索纳罗执政期间国会力量不断增长，由于政治上的软弱，博索纳罗不得不讨好在国会中占主导力量的中间派，导致立法机构的权力逐渐大于行政机构。巴蒂斯塔说：“因此，卢拉执政后要重新确立行政机构的宪法归属，使之不服从于国会支离破碎的议程。”他认为国会在通过预算时通常没有国际视野，只关心区域或者某些行业的利益，因此政府必须发挥其应有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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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大选中，很多民众选择博索纳罗的原因并不是出于支持其本人，而是表现一种反对劳工党的态度。而这一次，不少此前反对劳工党的选民并不是政治上认可卢拉的左派立场，实际上是一种反对博索纳罗的态度。一些人的转变是由于在博索纳罗执政期间巴西国际形象大不如前。

第一轮选举中的民主运动党候选人特贝特等人在第二轮选举时转而支持卢拉，卢拉曾经的对手阿尔克明成为卢拉今年的大选副手，这些都对卢拉的胜选起到非常关键的作用。虽然工会出身的卢拉始终不受大企业主们的欢迎，但巴西传统精英阶层除了自身利益外，也注重巴西国际形象，有强烈自尊，希望卢拉的归来能够让巴西重新成为国际上的重要力量。

卢拉是巴西左派领导人，但却在整个国际社会得到广泛认可，在他胜选后包括美国总统拜登在内的西方世界领导人都在第一时间向他发来祝贺。

早在本次竞选还未真正开始之前，从博索纳罗上任后的首次国际旅行到去年意大利G20峰会之行，博索纳罗都显示出无法融入其他世界领导人的圈子。与之相比，去年底卢拉访问欧洲，虽然不是政府首脑却受到法国、德国、西班牙等多个欧洲国家政府领导人的接见，在欧洲议会的演讲也赢得与会人员长时间的起立鼓掌。

当然，身为巴西左派代表人物，卢拉始终将包括中国在内的发展中国家列为外交优先国家。

专门研究巴中关系学术及政策导向的巴西海军联合评估小组（OPEB）和巴西ABC联邦大学外交政策观察站（UFABC）准研究员费利佩·波尔图（Filipe Porto）指出，21世纪初，巴西的观察家们非常清楚地认识到美国在国际事务中的影响正在减弱，巴西成为了金砖国家的关键创始国之一。在卢拉任期内，巴西经历了一次外交政策的重大调整，其核心策略是 “南南外交”，寻求同南美洲国家、非洲国家及亚洲国家建立伙伴关系。

波尔图说：“2019年博索纳罗当选之后，巴西同美国之间的外交和军事关系深化，但在2020年特朗普连任失败后，巴美关系迅速降温。同时，波及全球的经济危机让巴西提高了对于中国市场的依赖度。”

最后，在环保方面，国际社会一直对博索纳罗政府保护热带雨林不力大加指责。卢拉在自己的执政计划中提出要“促进社会、环境和经济的可持续性发展以及应对气候变化”，要改变能源消费模式，建立健康、可持续的食品系统，以及推动生态和能源转型。他还计划打击“掠夺式使用”自然资源的行为，强化巴西国家原住民基金会的作用，保护亚马孙雨林、打击环境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