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文化更适合创新？--对中美的科技竞争的一些思考！

原创： 深圳宁南山
来源：宁南山

本文是最近的一些想法，思考还不太成熟，权当一些分享。

关于中美竞争，看了很多不同的观点，

其中关于科技创新一个非常典型的观点是，美国文化或者说盎格鲁撒克逊国家的文化总体倾向于平等而不是权威，崇尚个人自由，而相对的东亚国家，乃至于欧洲的德国，俄罗斯的文化总体更倾向于权威，以及倾向于集体主义。

不同的文化导致不同的社会制度，同时也对科技创新产生了重大影响。

认为美国为首的盎格鲁萨克逊国家的自由平等文化更有利于新思想，新科技的诞生，对于科技创新更加有利，而崇尚权威和集体主义的文化环境下，会对创新起到一定的抑制作用。

对于这种观点，我其实是部分认同的，我自己也和很多西方人打过交道，

总体体会是他们的上下级关系确实更为平等，也较少有我国的那种体现权力关系的酒桌文化，说起这个酒桌文化，我觉得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糟粕了，并不是点到为止，而是通过喝多少体现权力关系和尊重。

只是部分认同，是因为我同时觉得这种文化差异在多大程度上能影响创新结果很难量化，是影响10%，20%还是30%？证据还不够充分，

因为文化并不是创新能否成功的唯一因素，还跟资本的投入，市场的大小，以及周边技术的成熟（产业成熟度，即使是搞基础科学研究也是需要各种设备，仪器和软件的）有很大关系。

你说你的文化崇尚自由，让各层级的技术人员都能畅所欲言所以创新力更强，但也并不能因此就说领导者不重要，搞不好别人的领导是个战略天才呢，领导中国航天科技发展的钱学森就是个战略家，把中国航天从零带到全球一流水平。

崇尚自由的盎格鲁撒克逊国家的确在总体科技能力上领先世界，但也并不是处处都领先，更强调纪律的德国，日本，苏俄不都有自己独特的领先科技么，也都有不少诺贝尔科学奖得主，我国像是5G，量子通信，特高压输电技术等不也领先国外么，前不久的003号航母上面的电磁弹射水平不也是世界领先么。

你说盎格鲁萨克逊的文化更有利于科技创新，但体量规模也会影响创新啊，五眼国家现在总体科技实力比中国强的也就美国，其他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这四个国家，经济总量最高的英国也只有中国的五分之一不到，相应的科技投资也只有中国的大约五分之一，这导致英国在很多科技领域能力是缺失的，像英国造航空母舰要从中国买龙门吊，被中国大使问造核电站你们有技术吗？有资金吗？，芯片设计制造也落后了，没有像中芯国际这样的大型芯片制造工厂，也没有歼20这样的四代机，也没有中国独立搞空间站，大型民航客机的能力。毕竟搞现代科技是要花钱的，不像几百年前的欧洲科学家在实验室用较小的成本就能有划时代的发现。

由于文化对创新的影响很难量化，但从逻辑上说，似乎也说得通，科研团队需要更为民主宽松自由的氛围，好的文化对创新的作用是正向的，所以我觉得我国采取多元化的创新制度非常重要，

国家科研机构，国企央企，民营大企业，创投资本和初创企业各司其职，不要只走一条路，这就是超大国家的好处，可以同时容忍多种路径。

国企央企承接国家重大科技专项，而民营企业，风投和初创公司则搞自由创新，

而且鼓励优秀的年轻人创业，鼓励海归创业，毕竟有的年轻人和海归是认同美式欧式的公司文化氛围，那么他们创立的公司也会倾向于欧式美式的创新文化管理，这样可以在我国有不同创新文化的公司，实现多路径的创新。

但今天不想在这里过多讨论这个观点，而是想说另一个最近的想法。

摩尔定律是由英特尔(Intel)创始人之一戈登·摩尔(Gordon Moore)提出来的。

其内容为:当价格不变时,集成电路上可容纳的晶体管数目,约每隔18个月便会增加一倍,性能也将提升一倍。

这体现了信息技术飞速发展的速度，当然了其实摩尔定律也并不是适用于所有的芯片，更多是指竞争激烈的消费电子领域使用的芯片，工业领域使用的芯片工艺进步速度就没那么快。

但是摩尔定律也是有尽头的，并不能无限的发展下去，人类制造的东西越大或者越小，则成本会越高，芯片发展到2nm，建厂投资成本已经达到了惊人的300亿美元以上。

当单个产品的技术在不断的逼近极限，或者说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非常高的成本，那么前进的速度就会越来越慢，想一下投资300多亿美元建立的工厂，得制造出多少颗芯片才能够收回投资，只能提高市场销售价格。

当一个领域的单点创新由于工艺极限和极高成本前进速度越来越慢，于是该领域则可能会从单点摩尔时代进入系统摩尔时代，

也就是说系统级别的创新带来的价值将会超过单点创新带来的价值，也可以说每投入单位成本在系统创新上带来的收益将会超过在单点创新上投入单位成本带来的收益。

过去的十年智能手机市场的表现就是一个典型，

手机通信网络这个更大的系统层面技术上走向了4G，5G网络，使得全球数亿部乃至于数亿部手机可以轻松的互相快速发送图片，视频，访问网站和下载APP，于是出现了从移动支付，移动电商，手机游戏，手机直播等新的生活方式，而这每一种生活方式都是以海量手机和终端互相连接为基础的，形成了一个个巨大的产业，由此使得相关的互联网企业迅速做大，体现出了系统创新的巨大价值。

腾讯2010年的营收才196.46亿元，到2021年都5601.18亿人民币了，膨胀了几十倍。

当我国在半导体等单点技术上大大落后国外时，由于华为，爱立信等全球通信公司在通信技术上面的大力推动和发展，使得包含了大量手机的网络系统变得更加高级，因此推动了一大批的互联网公司乘着移动电商，支付，游戏，直播等移动互联网的东风崛起。

这使得我国从中获得了巨大的收益。

换言之，我们可以看出系统创新和单点技术创新都具备很大的价值。

这让我思考一个问题，

如果有的行业在单点技术上遭遇技术进步的瓶颈，而开始走向系统摩尔，也就是系统创新为主的时代，这对中国是有利还是不利？

我认为是对中国有利的，因为全产业链国家对非全产业链国家具备优势。

美国并不是全产业链国家，他们的系统产品之所以比中国的先进，能够做到最高端，主要靠的是芯片，操作系统等某几个单点技术的大幅度领先，而在很多细分的子系统或者说零部件方面，他们已经放弃不做了。

例如特斯拉之所以是全球电动汽车老大，核心竞争力还是来自其自动驾驶软件+芯片+车机系统软件等领先比较多，而特斯拉大量的零部件，包括电池都是外购，在这些零部件上其技术并没有比东亚和欧洲地区更强。

像7月11日财联社的新闻，记者从海信集团内部人士获悉，三电美国公司近日获得全球领先新能源汽车制造商客户在美国生产的两款电动压缩机项目订单，并锁定5年供应量，上量后预计每年的订单量合计价值超过1亿美元。而据相关人士透露，该头部企业正是特斯拉。这个日本三电控股株式会社是海信旗下的企业，2021年6月，海信旗下上市公司海信家电完成对日本三电的收购，持有其约75%的表决权，正式成为三电控股的控股股东。

但如果特斯拉在其处于领先的单点技术遭遇了技术发展的极限，无法保持大幅度的领先的话，则会被其竞争对手迫近，这就会造成一个危机，例如某个核心单点技术和中国的对比，优势从100分对60分变成了100分对80分，则可能导致在整个系统的性能上落后中国。

我们就以电子产品为例子，很多零部件包括电池，显示面板，摄像头模组，被动元件等这东西美国已经不做了或者份额很少了，至于像陶瓷，金属壳这类关系到消费电子产品外观的材料就更不用说了，

美国主要是在半导体和操作系统软件部分有很大的领先优势，如果这两个被中国公司追赶，领先的优势缩小，那么由于美国在其他子部件能力水平上的缺失，那么在整体系统能力上就可能会被超越。

上游产业链的逐渐缺失会造成制造业系统级产品的崩塌和落后，也就是说不搞全产业链会造成单点创新的覆盖面的缺失，从而影响系统的总体性能。

因为世界消费者对工业产品的要求在越来越走向综合体验，

这是技术进步带来的工业品性能日益复杂决定的，就像手机以前只是用于打电话，信号好和稳定就可以了，但是现在手机还要用来玩游戏了，显然光是信号好是不够的，还需要配置够高，续航能力强等等。

我觉得对于大型民航客机，航空母舰，乃至于汽车这些系统产品都是一样的，我国搞C919为什么所有的关键子部件全部在搞国产化？因为我们清楚，如果不搞全产业链是可能会被卡脖子的，或者说别人在某一个或者某两个零部件上只把二流的三流的卖给你，从而让你只能造出稍逊一筹的系统级产品。

世界汽车强国几乎必然都有强大的上游零部件企业，可以说系统和部件是相辅相成的，

试想一下如果一国的上游零部件产业大量缺失，没有设计和制造能力，全部都是靠外购，那该国的系统级产品就很难做到领先，因为系统设计是需要和零部件或者说子系统高度配合的，这个子系统或者零部件大一点，重一点，性能差一点，都可能导致系统设计的变更，比如子系统可靠性差，则系统设计的时候往往就会考虑更多冗余。

就像越南，如果它任何上游零部件的设计制造能力都没有，越南能打造出一个超越苹果，华为，三星，OV，小米的高端智能手机品牌吗？我认为是不可能的。

中国的汽车产业也是一样，如果中国的汽车公司任何上游的发动机，变速箱，底盘，刹车系统，车机系统等上游零部件核心技术都不掌握，都是靠外购，中国能出现一个世界级的高端汽车品牌吗？当然不可能。

我国在燃油汽车时代就因为上游零部件技术的制约，自主品牌长期被压着打，到了电动汽车时代零部件发生了变化，我国国产汽车品牌的竞争力就完全不一样了。

美国为什么现在对于先进芯片制造业集中在台湾那么焦虑，

为什么这几年大力出台政策推动台积电，三星等公司在美国建立先进芯片厂，原因非常简单，现在美国可以通过美国设计+台湾制造来保持芯片单点技术的领先，但这个依赖从台湾外购对美国是不利的，因为两岸统一显然是越来越近了，一旦两岸统一完成，这会导致美国在芯片上高度依赖中国。

美国本来已经在很多零部件和子系统上放弃了，不再是全产业链国家了，如果芯片这个美国大幅领先的单点领域再被中国控制，那么美国将难以造出最为顶尖性能的工业品。

美国这些年来科技上领先中国，但是总体来说差距在越来越小，我认为其中很大的原因，是因为中国是全产业链国家，而美国则上游制造业流失严重，产业链不如中国完整。

如果制造一个系统需要五个关键部件，中国五个都能自研并且做到80分，

美国有两个能做到自研并且达到95分，但其他三个则因为不搞全产业链了，能力逐渐衰退甚至缺失，结果只能做到70分，那么设计制造成系统后，中国是完全可能在系统性能上超过美国的，因为系统性能并不是简单的零部件性能相加。

其一是如果美国因为无法搞全产业链，而完全的丧失了对某个关键零部件的设计和制造能力，只能外购，则竞争对手可能因此通过该关键零部件的领先加强系统能力。就像电动汽车，动力电池，车载显示屏幕，汽车空调，车载摄像头模组等等美国都不做了，都是外购自亚洲厂家。

外购并不一定就是错，相反我倒是觉得在外购上要开放，不能说有更好的国外供应商也一律不买，还是要考虑自研+外购的比例的，这也有利于刺激自研的进步。

但如果完全放弃自研的话，就意味着放弃了在该领域领先的机会，这种放弃的子领域越多，则最终对系统创新能够领先的影响就越大。

这个很好理解，10个零部件，有8个是自研+2个外购自中国，跟8个都外购自中国+2个是自研，那当然是不一样的。

我国就长期处于上游核心零部件都要外购自西方的状态，这种情况下我国当然也就难以打造出超越西方的系统级产品。

其二是如果美国对某个关键零部件仅有设计能力，而没有制造能力，要委托国外比如中国的制造商制造，如果委托制造的这个国家（比如中国）对于该关键零部件的设计能力进步了，那么距离上的产业链协同优势就会发挥出来了，别人设计和制造可能就离着几公里，几十公里，一两百公里远，而你的设计在美国，制造却又在一万公里之外，那么别人沟通和协同天然比你更加高效，那可能导致在关键零部件上实现反超。

其三是如上文所说，还有被关键竞争对手卡脖子的风险，没错这个世界并不是只能美国卡别人脖子，别人也是有可能卡美国脖子的。

这个卡脖子的形式很多，并不是单一的像美国制裁华为那样就行政命令不供货了，比如最典型的就是在军事领域，可以用于关键军事领域的产品和技术，即使是现在高举全球化大旗的中国也不会随便卖给美国的，这会限制美国打造顶尖军事装备系统。

在商业领域，因为产能紧张而优先供应本国或者本公司旗下的客户，

或者最新一代的产品先用在本国/本公司推出的系统产品上，

或者各种最优的价格和服务都优先给国际大品牌厂家，其实都是某种意义上的卡脖子。

中国汽车自主品牌公司，一开始品牌价值低，销量也小，一年普遍就几十万辆的销量，如何能跟每年销售几百万辆甚至上千万辆，而且单车价格还更高的国际汽车巨头去比，当然也就在欧美日系的汽车零部件供应商那里缺乏地位。

为什么苹果现在要把一部分产能转移到越南和印度？其实也是想降低对中国制造产能的依赖。

美国为什么对先进芯片制造集中在台湾那么焦虑，他们心里清楚两岸早晚会统一的，那这些先进芯片制造工厂都会掌握在中国手里。

其四是你就靠着别人制造，不同国家的制造能力也是不一样的，

中国制造的效率和质量就不是越南制造和印度制造所能比拟的，你如果凭着印度制造，越南制造和中国制造对抗，尤其是在中高端产业上对抗，是会吃亏的。

因为不同的产能质量和产能效率，都会最终影响到系统的总体性能和创新，质量差的零部件会影响系统的性能，而产量爬坡慢意味着从市场回收利益的速度慢，获益更少，从而可能会影响下一代产品的研发投入。

我一再说“大”也是“强”的一部分，而大则包含了全产业链的意思，

今天本文也是其中的思考。

我一直觉得中国全产业链的优势一定要充分的挖掘，五个能力80分的人组成的团队（系统），是可能超过2个能力95分+3个能力70分的人组成的团队（系统）的。

对于中国而言，全产业链不仅是规模大可以降低成本，增强竞争力，也意味着我们有更为全面的零部件和子系统能力做系统级创新，这样可以对抗美国的单点大幅领先式的系统创新。

换言之，即使美国人真的如他们所说，他们的文化更崇尚自由和平等，所以更适合创新，但是创新从来不是单点的，几个单点的大幅领先并不一定能保证整体系统性能领先，

创新也从来不只是文化一个因素，尤其是现代科技研发的投入在越来越大，动辄就是几千万美元，几亿美元，几十亿美元甚至上百亿美元，资金的投入反而越来越成为创新能否成功的核心因素，而这显然对中国这种大体量国家有利。

保持我们的全产业链优势，即使在几项技术上我们只能做到80分，美国能做到90分，但由于在其他单点技术上我国也能做到80分，而美国因为能力缺失只能做到70分甚至60分，整体系统性能上我们仍然是可以超越的。

而如果美国大幅领先的关键领域出现了摩尔定律瓶颈，导致单点创新带来的价值下降，系统创新的价值上升，对我国是更为有利的。

展望未来，我国由于人口体量大，经济总量超过美国只是时间问题，我看普遍的估计，都是预计中国经济总量会达到美国的两倍。

因此我国在科技创新的资金投入总量方面，在可见的未来是会超过美国的，这是我们的优势。

用我们的规模，体量足以包容多路径多模式创新，足以包容全产业链的优势，用海量资金投入+全产业链创新+国企民企初创多路径多模式创新去对抗美国的单点创新+部分产业链创新，

即使所谓美国思想更崇尚自由所以创新能力更强为真，最终我国胜面也很大，如果某个美国大幅领先的单点技术遭遇了技术极限，则对我国更加有利。

以上是今天的一点不成熟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