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进入工业化之后有多可怕?
来源:知乎 作者:冷哲
1 工业化下的量产
什么是工业化?工业化绝不仅仅是制造业,不仅仅是机械化生产,不仅仅大规模使用专业工具和专业设备。
工业化更是具有一种独特的方法论。
各个领域的工业化生产,抛开所有表面上的机械、产品,其背后的方法论是一样的,那就是:
1.依照流程无数次地执行;
2.用种种手段保障流程被严格执行;
3.不断优化流程;
工业品大批量生产,就要尽可能实现一致性。这种一致性,并不见得一定是全部一模一样,有时工业品也会刻意有一些各自不同的细节。一致性的核心是,产品应该一致地满足预先设定的产品标准。基本上所有不符合标准的产品,都是残次品,残次品意味着损失。如果残次品未能在出厂前检出,那带来的损失往往将更为巨大。
要尽力保证一致性,就要求各个生产环节的每一次具体的操作,都按照统一的流程来完成。一样的操作、一样的原料,产生一样的产品。
大部分情况下,残次品的产生,都是因为流程没有得到完美地贯彻执行。人毕竟不是机器,而机器也会磨损。千万次的操作,怎样保证都始终如一,这是需要用种种手段来保障的。量具、目视化管理、自动化检测工具等等。
最后,流程绝不是一成不变的。糟糕的流程一样会导致良品率低下。有时还会导致职业病或威胁人身安全。此外,流程还决定了生产效率。相同的良品率情况下,有的流程就会造成大量的人力、时间、能源或者物料的浪费。而且,并没有什么流程是完美的,流程总能够不断进行优化。大概可以一直优化到流程已经足够好、投入更多的成本去优化流程已经很难收回成本为止。
这听上去好像不太清晰。我们不妨举个例子。
很多人都没有意识到餐饮行业正在快速工业化,很多人总以为餐馆的大厨不会失业。实际上餐饮行业恰恰是最新的工业化的代表,未来五到十年中,连锁餐厅(10家店以上)会快速扩张,单店和小连锁的比例会降低。
中央厨房/半成品供货商+自动化烹饪设备+操作工模式,将在越来越多的餐馆里消灭大厨的岗位,过去配菜-帮厨-主厨的晋升路径也将随之消失。
过去菜品研发都是大厨自己琢磨,或者互相商量。我们来看一下工业化的菜品研发是什么样的。
西贝莜面村:一个完整的菜品研发流程是如何的呢?
首先由产品经理确定相关产品的最佳实践(best practice),进行产品定义。
然后由研发工程师进行原型研发。原型研发确定了基本的配方,用什么肉、什么调料、基本的烹煮流程。这可以叫做A阶段,主要是保证产品定义能够满足,这时候甚至可以使用各种量产不可能使用的工艺、原料。
第三步进入到工艺设计阶段,这一段通常由工艺工程师负责(B阶段)。香料是整个放入还是打碎?羊肉是预先拆骨还是煮后拆骨?羊肉如何化冻?这可以叫做B阶段,主要是保证能够用量产的用料和工艺满足产品定义,但通常这并不是真的在完整的量产环境/条件下完成的。
这些研发和设计最后就会归集到工艺指导书上面。工艺指导书规定了生产产品的详细流程,必须得到严格遵守。未遵守工艺指导书,就是生产事故。
最后进入执行层面,要对操作人员进行培训,开始尝试在量产现场执行工艺指导书。当然,实施现场可能存在之前没有考虑到的问题,各个生产地点的条件可能不同,这时候就要根据一线人员的意见,对工艺指导书进行修订。
这时已经进入C阶段,可以认为是试生产了,主要是保证在真实的量产环境/条件下能用量产的用料、工艺满足产品定义。
与研发和工艺设计同步,供应链团队就要为各种原料寻找合格的供应商。不但产品要合格,质量也要稳定。常常还会有交期、账期等方面的要求。
所有准备都就绪之后,就要进行产品的小批量生产。小批量生产可以称为D阶段,主要是保证能够在量产的环境/条件下用量产的用料、工艺和节拍(可以理解为每道工序的用时)来满足产品定义。
全部完成后就进入了量产。
有的生产一开始对生产节拍要求不高,所以可能会直接跳过D阶段,进入量产。
所有的流程、所有的组织都是为了量产。
量产就是工业化的可怕之处。
2 工业化的应用
如果鸭子已经在前一天晚上准备好了。当客户下单的时候,才把生的鸭子放进烤炉,整个烹饪过程差不多要花费两个小时。
你在餐厅里等待菜品上桌的每一分钟,都是商家的损失。因为你并没有在消费。一般一顿大餐,单纯吃东西的时间也就吃一两个小时。如果你一下单,烤鸭就上桌,那么你用这一餐也就花两个小时,如果两小时后才上桌,你用这一餐就要花四个小时。
这意味着,翻台率有一倍的差异。同样的场地面积,同样的人员规模。前者的收入是后者的两倍,而由于食材仅占全部餐厅运营成本的不超过50%,前者的纯利润则有可能是后者的四倍以上。
试问,如果两家口味差不太多,手工作坊式餐厅拿什么和工业化餐厅竞争?
如今大家可能发现了,去各种餐厅,尤其是有名气的连锁餐厅,上菜速度越来越快。
现在你去一家餐厅吃烤鸭,半小时之内上桌是很基本的要求。因为鸭子早已在中央厨房烹制完毕,最后只需在万能蒸烤箱里重新加热并把外皮烤脆就好。其他大部分菜品都是一样的,尤其是菜单最后的各种面点、甜食。
工业化把所有“高贵”的东西都打得粉碎,让真正有需求的人都可以一一享用。过去那些因为品质不稳定(比如手工打造的汽车)、生产工艺极度复杂(比如古代的优秀刀剑)或是原料受限(比如对虾)而只能由少数特殊的人来生产的东西,变成普通人就能上手操作、上手生产的东西,甚至最终变成不需要人力直接参与就能够生产的东西。
其结果就是物质财富的生产与人力、本地气候、本地环境、本地资源逐渐脱钩,整个世界的物质财富空前丰富。而且工业化每进一个阶段,其实现的物质生产的高度都是前一个阶段很难想象的。
这说来可能大家都不信。很多人大概以为我们已经站在了工业化的顶点,毕竟第二产业占发达国家GDP的比例早已被服务业超越。
然而工业化还远远没有结束。
对餐饮进行工业化,就有了新辣道、西贝。
对租房进行工业化,就有了自如、蛋壳。(数年后我又看了看,租房这块以目前的技术和管理水平可能还是“规模不经济”的,也就是说,集中经营的效率还是比不上分散经营。而且相关企业,比如蛋壳的经营思路也出了问题,所以这块的工业化产生了糟糕的后果。)
尽管这些行业都还处于工业化的早期阶段,但是其发展方向是十分明确的。工业的管理手段、供应链组织形式,都已经开始应用于越来越多的行业了。
一旦能源技术——无论是太阳能技术还是核聚变技术——获得实质性的突破,能源成本将会降到历史新低。所有的环境控制问题,最终都是能量问题。
一旦能源问题解决,人类对环境的控制效率,将可以达到把农业完全工业化的地步。
如今农业大体上仍然要靠天吃饭。但是一旦能源成本极低,所有农产品的生产都可以放到厂房里进行。
农业厂房可以有几层楼高,日夜保持恒温恒湿恒光照,把整个环境保持在最利于农作物生长的水平。病虫害完全隔绝,确保不需要使用任何农药。物种改良可以实现更快的生长周期。那个时候,农产品就能像工业品一样定时、定量的生产。
连肉食也不例外。根本不需要再养牛养鸡。鸡肉细胞和牛肉细胞可以直接生长在合适的培养基上面,而不是鸡和牛身上。吃肉再也不用杀生了。不再需要什么饲料、抗生素。
最后,无论是在沿海还是高原,无论是干旱地带还是潮湿的丘陵,那里的农产品工厂可以生产原本生长于其他地方的东西。西藏的工厂可以生产鲍鱼海参,海南岛的工厂可以生产葡萄苹果。
你想要和牛,没问题,你可以指定和牛的具体部位和需求量,几周以后就可以供货。
送到店里的时候,肉甚至可以保持在尚未“宰杀”的状态。这就像订购一些机械零件一样。如今昂贵的大龙虾、帝王蟹之类,一旦经过工业化,很便宜就能吃到。
3 伦理颠覆性的可怕
随着技术的提升,能源的廉价化,越发深入的工业化,会让整个社会的物质财富不断提高,人民生活水平不断提高。
这最终会影响到整个社会的伦理。
过去荒年饿死人是正常的事情,如今工业化社会已经变成必须追究的重大过失。
现在大家普遍觉得社会不能养懒人。未来社会大概觉得就算一半人口都是懒人,养起来也毫无压力。就算他们成天大吃大喝,只玩不工作,也不会对奋进的人们造成什么显著的负担。
那时候的基本生活保障标准,大概连如今的中产阶级都要仰望。如今只在北欧一些地方试行的国民基本收入制度(就是不问个人情况,每月政府给每人都发固定数额的钱,能满足一般生活需要),以后会成为低保一样的普遍制度。
随着生活条件、环境控制的趋同,那个时候世界各地的习俗、文化都会逐渐趋同,隔阂可以变得更少。
所以到底有多可怕呢?人类进入工业化之后,把自己所有的伦理都颠覆了,而且不断地颠覆,这才是可怕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