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株!
作者:盛唐如松
来源微信公众号:大掌柜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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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一月一日,瓦夏永远记得那个冬天的黄昏。夕阳从高加索山脉的山峰上向大地投下一大片血色的余晖,通红,通红,比自己战衣上染上的鲜血还要艳丽,那是一种刺目得令人意志崩溃的颜色。几天以来,瓦夏的眼里从未见过其他色彩,除了鲜血的红,而这个傍晚,他却看到了更多更多这种颜色,他的心碎得如重击之下的玻璃球。
瓦夏隶属于俄罗斯第81摩托化步兵团。作为摩托化步兵团,推进速度是他们的最大优势。他们是第一批进入格罗兹尼的俄罗斯军队。当时的瓦夏只有二十一岁,并没有经历过战争。当自己所在的部队接到前往车臣平叛的任务时,瓦夏非常激动。哪一个男孩子不希望自己在战场上一显身手,建功立业呢?特别是一个俄罗斯男孩。推进的过程并不艰难,俄罗斯军队以庞大的体量以及强大的火力很快就把战争的怒火烧到了车臣的首府格罗兹尼。这时候,瓦夏他们的摩托化部队的性质就成了他们最大的优势。当其它部队还在行军的时候,他们81团已经进入格罗兹尼。
在瓦夏看来,这场仗打得非常不过瘾,因为自己都还没有机会放上一枪呢,就占领了反叛分子的大本营。不过,那天进城时,在一片乌拉声中,瓦夏也随着自己的战友们对天放了两枪,以庆祝胜利,同时也弥补一下自己的遗憾。
但那是瓦夏一辈子放过的最轻松的两枪,从此以后,再未有过。进城的喜悦也就是一个小时多一点。瓦夏不知道巷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打的。但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的连长是第一个被狙击手打死的的。他亲眼所见,然后就是自己的战友不断地一个个倒下,都是一枪致命。
摩托化步兵团并不善于打巷战,他们的优势在于快速推进。所以当面临隐藏在城市角落的那些车臣狙击手们,他们就像一个一个没有老母鸡护着的小鸡仔,一不留神生命之火就被掐灭。等到部队反应过来的时候,81团已经伤亡近三分之一。接下来就是艰苦卓绝的巷战,不信邪的81团利用坦克的掩护向市内猛冲,遇到狙击手隐藏的地点就一顿猛轰。瓦夏以为这样的攻击是绝对有效的,因为他们的坦克火力凶猛,肩扛式火箭弹也百发百中,但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些看上去凶猛的火力对于那些狙击经验丰富的狙击手们来说,并不能构成绝对威胁,平射或直射的坦克炮与火箭筒并不能对反斜面后面的狙击手形成绝对打击。很多时候,都不过是扬起一阵尘烟,然后狙击枪的枪声再起,自己的战友也跟着不断倒下。在巷战中,坦克并不能成为步兵的保护神。只有步兵自己才可以。这是瓦夏从格罗兹尼撤出后总结出来的经验,血的经验。
冲入格罗兹尼的81团最后在其他俄罗斯部队的救援下才最终逃出生天,但一千多人的部队逃出来的也就只有十一个人,瓦夏就是这十一个幸运儿中的一个。
1999年12月25日,又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四年后的瓦夏已经从一名下士成长为一名少尉。他也不再是81团的战士,而是一支专攻巷战的特种部队军官。这四年来,高加索山脉上的血色一直从未离开过他的眼帘。为了这片血色,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研究城市巷战中。最终他得出一个结论,要想打赢巷战,必须要改变战法,绝不能把没有巷战经验的士兵派往一线,那就是送死。也要在炮火策应上做出调整。这样的炮火调整手段无非两个,一个是无差别密集轰炸,这是美国人经常采用的战法,美国人之所以经常这么做,首先是他们弹药充足,其次是他们大多打的是对外战争,并不在乎密集轰炸下造成的大量非战斗人员伤亡。但俄罗斯针对格罗兹尼的战斗是平叛,精准型的密集轰炸或者可以,但大面积无差别轰炸,绝不可能,因为那样一来,即便占领了格罗兹尼,那车臣人民也必将永远无法原谅莫斯科。另外一个就是使用可以对反斜面隐藏位置进行打击的迫击炮,迫击炮的U型弧线弹道可以对狙击手构成致命一击。
于是,瓦夏和一些在四年前经历过格罗兹尼之战的战友们经过四年的讨论和演练,终于得出两个结论,一个是提高单兵的巷战作战素质,对任何一个狙击点位都绝不轻视,发现一个狙击点就马上部署体系作战,并不以狙击手对狙击手,而是在牵制对方火力的情况下,快速部署炮火打击,这种打击以迫击炮为主,平射炮为辅。争取一次性就可以干掉对方的狙击手,然后在这一地区进行安全清理,一寸一寸地占领格罗兹尼。
于是‘郁金香’出现在了格罗兹尼。这是狙击手们的终极噩梦。郁金香是苏联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研制的240毫米自行迫击炮。口径大,威力猛,射程远,覆盖范围广,按照这种迫击炮的最大射程算,只要一台这样的迫击炮几乎就可以覆盖格罗兹尼全境。当然,这次出现在格罗兹尼的郁金香绝不止一朵。于是,在俄军的新型战法下,车臣之乱终于平息,而普京也通过这一次战争而一战成名,最终成为了如今的俄罗斯最高统帅。
今天的瓦夏已经是少将军衔了。此时的他已经不是1995年那个满脸困惑的下士,也不是1999年那个满脸杀气的少尉。而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满脸云淡风轻的少将。
瓦夏此刻正坐在巴扎码头旁的一个帐篷里。巴扎码头位于萨加河注入亚速海的出海口,而萨加河就是流经马里乌波尔市的那条河流。今天的码头上整整齐齐的排列着二十四门郁金香。这种三十吨重的大家伙,想要从陆地运往马里乌波尔有些难度,因为美国和北约的军事卫星对马里乌波尔的四面进行了严密的监控,任何大型武器的运输都逃不过美国情报网的眼睛。一旦运输中的郁金香被发现,就会招致乌克兰方面不计代价地摧毁。因为双方都知道,巷战是马里乌波尔的最终归宿,而郁金香则是巷战的终结者。
所以,这批郁金香是从亚速海东岸的俄罗斯港口通过水运进入马里乌波尔的,而瓦夏就是这批郁金香的主人。
“少将先生。为什么我们一开始不把这批郁金香就跟着大部队运送到马里乌波尔呢?大家都知道这里肯定是必争之地啊。”维克托少尉是瓦夏的助手。在瓦夏眼里,这个年轻的孩子虽然已经是少尉军衔,但对于战争的理解恐怕和当初军衔下士的自己差不多。
“当时谁也没有意识到马里乌波尔这么难打。”瓦夏的回答简单扼要。
“可是如今我们包围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凭我们的实力,再加上郁金香,为什么不早一点把这里拿下呢?我们为此付出了很多不必要的牺牲呢。”维克托的一个战友就在十几天前死于一名狙击手的枪下,在维克托看来,早就应该把这个马里乌波尔夷为平地,如此磨磨唧唧的打法,完全不利于战争的走向,更何况,基辅那边似乎也有不好的消息传来。未来俄罗斯这边以第聂伯河为界,固守乌东已经成了难以改变的事实,这时候,还留着马里乌波尔这颗钉子,对于俄罗斯来说并没有好处。甚至会动摇军心和民心。
“我和你说个中国故事吧。”瓦夏掏出一根香烟,点上一支。悠悠的说到。
“好呀好呀。”维克托虽然不知道少将是什么意思,但听中国故事是他愿意的,他听过不少中国故事,觉得每个故事里都充满了智慧。
“在古代的中国,有一个人种田的时候发现一只兔子突然撞在一棵树上,种田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一只兔子,于是就整天守候在树旁,希望再得到更多的兔子。中国人给这个故事起了一个名字就做守株待兔。”军人出身的瓦夏并不适合讲故事,说得干巴巴的。但从少将嘴里说出的故事,还是引起了少尉的响应。他思索片刻说
“我们之所以没有快速拿下马里乌波尔,就是想把这里当做那棵树,吸引更多的兔子来这里?”他又思索了一下,接着问
“那么我们要抓的兔子是谁呢?”
“你应该知道,我们起初包围马里乌苏尔的时候,打得的确有些艰难,因为那时候上面还没有确定这次行动的最终目标是什么。到底是快速解放乌东全境还是拿下基辅后再决定下一步的军事走向。在经过对基辅一段时间的围攻后,我们发现,部队的战术调动基本上很难瞒得住乌克兰。美国和北约的军事卫星侦查系统,再加上乌克兰地面的侦查分队,让我们的行动企图基本上毫无秘密可言。占领基辅乃至解放乌克兰全境,只能以实力硬拼。但乌克兰毕竟是个有着五千万人口的国家,而我们也不过才一个亿。而且乌克兰有着美欧源源不断的物资支援,这一点就比我们要强太多。于是,十几天前,克里姆林宫做出决定,放弃对基辅的占领,转而开始巩固我们在乌东的战果。”
“所以,本来只是处于包围态势的马里乌苏尔就要快速解决了?于是运来了这些郁金香?”
“这里有个问题需要澄清,马里乌苏尔一开始我们是准备围着打,做一个标本来向世界展示俄罗斯的仁慈和勇猛。所以希望可以尽量用人道主义方式撤走平民。这样整个战役就被拉长了时间线。这种时间线的拉长被北约误认为是马里乌苏尔里乌克兰军队的顽强,嗯,当然他们的确也很顽固。于是我们的目的和北约的目的竟然巧合一般的撞到了一起。”
“也就是说,北约也想把马里乌苏尔作为抗击俄罗斯的标本城市?”维克托问。
“正是如此,所以,在我们对马里乌苏尔围攻的这一个多月里,不断有美国以及北约的军事高官亲临现场指挥战斗并提供新式装备。这些高官们也希望在这场战役中留下自己的名字,毕竟,想要在军队里更进一步,最好的办法就是亲身经历过一场举世闻名,历史记载的战役。”
“于是,他们就像一只只的兔子向马里乌波尔这棵树撞来?但是我们能够抓住这些兔子吗?”
“这就是目前马里乌波尔和格罗兹尼巷战的又一个新的情况。当初第二次格罗兹尼巷战时,我们送上郁金香之后,巷战的胜负也就没有什么悬念了。但这次我们的目标多了几只兔子。对于这些兔子,最好的办法不是杀死。因为一个死人是没有什么价值的,美国人完全可以在棺材里装上一根木头说自己的将军死于癌症,而绝不会说他在乌克兰战死。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抓活的。”
“所以,即便我们这次有了郁金香,这场巷战恐怕还是会很惨烈?”维克托问。
“事实上,当我们宣布从基辅收缩兵力的时候,北约方面也意识到我们战略方向的调整,想要撤出那些在马里乌苏尔镀金的军事高官们。但已经迟了,作为疏散的人道主义通道我们会严格检查,各个方向我们都安排了狙击手和捕获小分队。同时也在整个城市的四周架上了严密的防空武器。目前整个战区只有直升机可以降落,而我们对于乌克兰的直升机采取准进不准出的办法。间隔着放一两架直升机进入战区,等它出来时就予以击落。这样一来,就把整个马里乌波尔的出城通道堵死,那些兔子们现在应该都还在里面着急呢。”
“我们至今抓住过一两只吗?”维克托问
“抓住过,但可惜是死的。不过,我现在也知道,这批镀金的北约和美国军官们,其实都很怕死,根本不敢从陆路走,在被打下几架直升机后,现在也不敢走空中。他们现在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欧洲和克里姆林宫的交易上。”
“我呸,这群胆小鬼。不过将军,您觉得克宫会和欧洲交易吗?”
“如果对方出的代价足够大,就没有什么是不能交易的。但很显然,我们这次要的肯定很多,所以,至今都还没有谈拢。不过时间等不及了,我们对于马里乌波尔的总进攻也应该快开始了。这不,所以这里才有这么多含苞待放的郁金香呢。”瓦夏用夹着香烟的手指指了指用伪装网盖着的自行迫击炮。
“那就不管这些人死活了?”
“相对于我们俄罗斯目前的处境,这些人的死活已经顾不得了。当然,我们会在接下来的巷战中尽可能地抓到一些活的。让我感到欣慰的是,这帮家伙基本都怕死,所以倒不用担心他们会和我们的战士拼命。只要解决掉雇佣兵和亚速营的那些顽固分子。我想多少还是能够抓几只的。”
“所以,我们并不能使用太多的郁金香?”维克托脸上出现一丝黯然。他知道没少用一次郁金香,就意味着自己的战友会多牺牲一点。
“为了国家,为了俄罗斯民族,有些牺牲是必须的,更是值得的。对于付出牺牲,我从未犹豫过。”瓦夏的脸上,满是庄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