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大选与东亚变局！

作者：姚尧
来源：姚尧（ID：yaoyaostrategy）

3月5日，我在《俄罗斯为什么不会倒下？》一文中谈到，欧洲大陆就是个放大版的朝鲜半岛，俄罗斯相当于朝鲜，欧盟相当于韩国。3月9日，尹锡悦获得48.56%的选票，而李在明的得票率为47.83%，尹锡悦以0.73%的微弱优势赢得本次韩国大选。这，其实也就是所谓美式民主的主要弊端之一。当竞选双方票数基本相当时，其中一方只要领先一票，就可以将国家和组织带往一条截然不同的方向，譬如2016年中的英国脱欧和2016年底的美国大选。而造成这种国家大政发生根本改变的，很可能是一些突如其来的非政治因素，譬如天降大雨导致某些选民不愿意出来投票。因此，无论最终谁赢谁输，国家都难免陷入长期的撕裂。不过，我们今天的文章不是要深入剖析韩国内政，而只是探讨韩国大选后可能导致的东亚变局。

首先，我们简要介绍一下竞选双方的基本情况和外交政策。

李在明与现任韩国总统文在寅同属于共同民主党。早在2017年韩国大选时，李在明就曾参加共同民主党的党内初选，结果文在寅以绝对优势赢得党内初选，进而赢得大选。由于韩国总统的任期是五年，且不能连任，故而在此次大选中，李在明再次参加并最终赢得党内初选。

在外交政策方面，李在明与文在寅保持一致，主张对朝和解与对华亲善。他曾经质疑美国主导的对朝鲜实施经济制裁以迫使其放弃核武器计划的有效性，提出要以文在寅任内达成的、旨在实现关系正常化并缓和军事敌对状态的韩朝协议作为未来对朝关系的基础。他主张要以更加务实的态度来处理朝鲜和地区事务，他说：“宣布更大胆地效忠美国，同时对中国和朝鲜变得更有敌意的做法是无济于事的。在华盛顿和北京的紧张关系上，韩国不应被迫在条约盟友和最大贸易伙伴之间做选择。”

尹锡悦本是检察官出身，自1994年以来就在各地担任检察官。2017年5月，文在寅任命尹锡悦为首尔中央地方检察厅长。在其任内，检方起诉了李明博和朴槿惠两位前总统。2019年7月，文在寅任命尹锡悦担任检察总长。要求其对“任何形式的、包含政府相关的贪腐案都必须严格调查。”可真当尹锡悦查到文在寅政府的高官时，就遭到了文在寅的亲信和支持者的强烈谴责。随后，尹锡悦辞职下台，宣布参选韩国总统，并加入当时韩国最大的在野党，即国民力量党。

由于在政坛缺少历练，准备时间亦极其有限，故而尹锡悦并没有什么周详长远的政策蓝图。如果非要说尹锡悦有什么明确的政治主张，那就是一切都跟文在寅反着来。在这方面，他和当年的特朗普一切都跟奥巴马反着来非常像，所以很多人将尹锡悦称为韩国版的特朗普。在外交政策方面，尹锡悦主张要加强对美同盟，改善对日关系，对朝鲜和中国则采取更强硬态度。他说自己不会无条件地与金正恩会面，希望如果举行会谈，就得要有实质性成果。甚至宣称，一旦朝鲜对韩国的攻击看起来已经迫在眉睫，就要对朝鲜发动先发制人的打击。

因此，毋庸讳言的是，这次韩国大选就是亲美派获得了胜利。而此前一直胶着的选情，最终却是天平倾向于亲美派，我觉得，这主要与三方面的因素有关。

第一，美国介入。2018年4月，文在寅和金正恩在板门店韩方一侧的“和平之家”举行会晤。而在会晤之前，文在寅抛出了一个议题，说朝鲜半岛应当签署和平协议。不过之后很长时间，和平协议的事就鲜有提及了。到了2021年8月，文在寅又突然抛出和平协议的话题，而且还说“韩朝将为达成和平协议采取‘大胆’措施”，这让美国人的心里非常不爽。理由很简单，一旦朝韩签署和平协议，美军驻韩就不再有正当性了。9月，王毅访问韩国，看起来谈得效果非常好，中国对于朝韩签署和平协议是支持的。这样一来，美国人的心里就更加不爽了，有一种要被朝韩棋局的其他三位玩家踢出局的失落感。因此，美国存在强烈的动力去推翻文在寅及其选定的继任者，进而培植一个亲美的韩国总统。

第二，北京冬奥。众所周知，中国这次奥运会办得特别成功，无论是中国健儿的比赛成绩，还是开幕式、闭幕式，乃至于服务设施和疫情控制，都获得了举世称赞。可如果说有哪个国家对这次冬奥最不爽的，那一定是韩国人。从开幕式时的朝鲜族服装，到赛程中的奥运村饮食，再到具体比赛中的争议，尤其是韩国队在短道速滑中被取消成绩，加上期间中国女足又在亚洲杯决赛中逆转韩国夺冠，这些都让韩国人非常不爽。或许，当时的我们根本就不在意韩国人爽或不爽，甚至觉得就是要你不爽，我才觉得更爽。可是我们事后复盘时就能发现，这种舆论的持续传播和情绪的刻意引导，是刺激到了不少韩国人对于中国的抵触情绪的，以至于文在寅和李在明都不得不站出来声援韩国选手。可即便如此，李在明的民调还是出现了明显下降，一般认为影响大约在2%左右。

这次俄乌战争爆发后，国人普遍达成的共识是，根本就没有所谓“体育归体育，政治归政治”这回事。可当我们在评论这句话时，通常都是从政治影响体育的角度来谈的，而这次韩国大选告诉我们，体育是可以反过来对于政治构成重大影响的。我觉得，随着中国国际地位的日益提高，我们可能需要调整自己的舆论氛围。当别人都不关注你时，那你关起门来想怎么说都行。可当你成为世界大国，对于世界各地都有一定话语权时，人家就会很在意你的言行，你就不能太随意地开玩笑了。更何况，美国、日本和中国台湾还有大量敌对势力在刻意地污蔑、造谣、带风向，这些都需要我们的宣传部门有组织地进行辩驳澄清。

第三，俄乌战争。如前所述，俄罗斯就是个大号的朝鲜，欧盟就是个大号的韩国。因此，当韩国人看到俄罗斯进攻乌克兰后，心里就不可能没有代入感。当韩国人看到普京对乌克兰说打就打时，就不可能不联想到，如果有朝一日金正恩对韩国说打就打，那该怎么办？在这种背景下，尹锡悦提出的需要加强韩美军事同盟，一旦朝鲜有意攻击韩国，韩国就要对朝鲜先发制人的主张，势必就更容易得到韩国人的支持。

总而言之，尹锡悦的当选对于拜登政府而言是个久违的好消息。由于文在寅的存在，使得韩国成为美国妄图在东北亚封堵中国的软肋。现在，韩国已经选出一个亲美的领导人，而台湾的国民党早就是一盘散沙，根本无力阻挡民进党持续执政。因此，拜登政府终将重拾奥巴马时期的重返亚太战略，而我们除了做好自己的事外，亦有必要让俄罗斯在西线多作牵制。

不过，虽然尹锡悦的当选会对东亚政治构成重大影响，中国亦无需太过担心，毕竟尹锡悦能翻起来的浪花是相当有限的。

第一，中国不但拥有强大的综合国力，而且还是韩国最大的贸易伙伴，这使得尹锡悦政府不得不收敛克制。尹锡悦最多只敢对朝鲜叫嚣，却不敢真的与中国较劲，最多只敢充当美国的马前卒，却不敢真的跟中国拼命。我觉得，尹锡悦政府未来极有可能在某个中美角力的关键时期充当棋子，譬如又重新部署萨德之类，之后又在中美关系和缓时沦为弃子。所以，尹锡悦的当选或许会导致中国将来需要在某个时候拿一部分利益来与美国交换，可这却绝不可能触及中国的核心利益。

类似的合作，其实过去并不鲜见。举例来说，朝鲜政府在2003年1月10日宣布再次退出《不扩散核武器条约》，遂导致朝鲜核危机正式爆发。与此同时，台湾的陈水扁当局的“台独”倾向日益明显。于是，中国在朝鲜问题上帮助美国，积极斡旋朝核问题六方会谈。美国在台湾问题上帮助中国，勒令陈水扁当局不得搞“台独”，以至于陈水扁留下了那句“‘台独’做不到就是做不到”的名言。2008年3月，马英九当选台湾地区领导人，所谓“台独”的议题暂告停息，中美在东北亚的合作基础也就随之不复存在。加之因为金融海啸爆发，美国在救市问题上有求于中国，故而中国不需要再在朝核问题上协助美国。2009年初，朝鲜在朝核问题上的态度日趋强硬，最终于当年4月14日宣布退出六方会谈，并将重启核设施建设。

第二，尹锡悦虽然当选为韩国总统，却在国会处于朝小野大。在2020年当选的300个国会席位中，共同民主党独占172席，加上与之友善的政党和议员，共有180席。而尹锡悦所在的国民力量党仅有110席，加上与友善的政党和议员，亦不超过120席。事实上，这和2004年的台湾很像。当时，陈水扁虽然在大选中以微弱的优势赢了连宋，可是却因为泛绿阵营在“立法院”的席次不如泛蓝阵营，导致其任内的重大政策很难推行，最终还因为贪腐而丢失政权、身陷囹圄。

第三，尹锡悦虽然加入国民力量党，而国民力量党又是亲美的，可这三方在意识形态上是有冲突的。众所周知，美国的民主党是左派政党，而韩国的国民力量党是右派政党，共同民主党才是左派政党。至于尹锡悦，他虽然加入了国民力量党，可这并不是因为他认同右派的价值理念，而是为了反对文在寅，这才与敌人的敌人成为朋友。现在大权既已在握，结盟的基础已不复存在，那么尹锡悦和国民力量党之间，以及和美国之间是否会爆发新的矛盾呢？事实上，这和2014年的台湾很像。当时，民进党和柯文哲结盟，打败了国民党。之后，柯文哲却与民进党分道扬镳，自行组党，力图成为与国民党和民进党鼎足而立的第三势力。

因此，美国虽然在此次韩国大选中占得了一步先机，却是优势极其有限的一步先机。只要我们应对得当，将来还有太多的机会和方法扳回来。近一个月来，我时常有一种穿越到七十五年前的感觉。1947年，美国推出杜鲁门主义，拉开了冷战的序幕，美苏开始在欧洲角力。1948年，柏林危机爆发，我党趁美军无暇东顾之际发动三大战役，摧枯拉朽般地歼灭了国民党军主力。可正当我们准备收复台湾时，朝鲜战争爆发，美军随之介入，致使中国的统一大业由此搁浅，足见朝鲜问题与台湾问题原本就是紧密相连的。

最近两周，我连续推送了几篇关于俄乌之战的文章，有不少读者留言，问俄罗斯都敢攻打乌克兰，为什么我们就不敢攻打台湾？我想，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而是划不划算的问题。俄罗斯被北约逼得家门口了，所以不得不奋起反抗，以打出一片缓冲区。且不论普京的做法对或不对，至少我们不存在与他类似的担忧，又何必去效仿他的行为呢？

读者如果了解一点解放战争史的话，或许听说过在淮海战役中有所谓的“小淮海”和“大淮海”。1948年9月24日，华东野战军攻克济南后，粟裕致电中央军委，建议攻打距离徐州较远的黄百韬第7兵团，目标是歼灭敌人十几个旅，为将来攻占徐州扫清障碍，因作战地址位于徐州以东的淮安、淮阴和海州一带，故称“淮海战役”。可是当黄百韬被围后，蒋介石陆续派兵救援，毛主席运筹帷幄，令中原野战军与华东野战军协同作战，这就使得仗越打越大，就有了后来的“大淮海”。淮海战役结束后，蒋介石被迫下野，国民党丢失整个中国大陆亦只是时间问题。

以古度今，我们所面对的台海问题，是否亦有可能存在所谓的“小台海”和“大台海”呢？试想，如果我们真能彻底解放台湾，而美军亦认输退出台海，则日韩的能源生命线就会被我们紧紧地攥在手里。美军既然放弃台湾，则驻守日韩亦毫无意义，势必将从第一岛链全面撤退。因此，一个看似解决台湾问题的“小台海”，随时可能会演变成一个将东北亚和东南亚打包解决的“大台海”。一旦解决了“大台海”，则美军将在西太平洋难觅立足之地。一旦美军丢失了西太平洋，则大西洋对岸的欧洲又岂会再对其俯首帖耳？如果美军在两大洋都失去了掌控权，其金融霸权又该如何能够维系？如果美国连续失去了军事霸权和金融霸权，毫无疑问就得让出世界霸主的宝座。试问，以今日之中国，我们真的做好取代美国的准备了吗？所以，台湾问题早已不是那个三万六千平方公里的小岛问题，而是关乎中国是否能够在二十一世纪挑战美国霸权的战略问题。对于今天的我们来说，前方还有非常艰辛的长路要走，不要只会喊打喊杀过嘴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