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美国的制裁失去了威力?
来源:新潮沉思录(ID:xinchaochensi)
作者:新华门的卡夫卡
近期,东欧的战火硝烟弥漫,俄乌双方在战场、后方和谈判桌上交火不停,而与此同时,欧盟、美国等西方世界通过SWIFT制裁俄罗斯,业界也一度惊呼“金融核弹”。但我们注意到,实际上这种制裁产生了更为复杂的涟漪效应。俄乌的冲突,以及西方世界对俄国的制裁,是一个极佳的案例和探测工具,他接近自然试验(这是社会科学研究方法中的概念),能清晰的告诉我们如今复杂交错的世界经贸结构的循环、结构和动力机制。
遭受美国制裁中,最典型的案例就是古巴和朝鲜。在冷战期间,古巴和朝鲜深度融入了经互会生产体系,本身就不具备在以美国为中心的国际经贸体系中生存的能力,而当苏东剧变、经互会体系本身骤然消失后,古巴和朝鲜的经济体完全丧失了上下游,陷入了“倒退回中世纪”的严重困境。
在此基础上,如果国际经贸体系是中性的,开放的,那么或许古巴和朝鲜还有可能通过调整自身的生产体系、产业结构和社会组织,通过融入外部体系来实现转型。但从现在的视角来回溯历史,我们可以知道,显然现存的国际经贸体系并不是中性的,而是彻头彻尾以美国为中心的一个体系。在这一体系内,由于美国以金融信息为索引,形成了几乎是“全知”的能力,因此,一旦美国怀有恶意,这个体系内的小国是几乎没有任何生存可能的。
中国的双循环和国际体系的骤变
在改革开放初期,由于我国从来没有加入过国际分工,我国在努力建设自身体系、努力融入国际经贸秩序和体系中走了很艰难的一段路程。而拼命试图融入这一体系的原因,则是因为在短时间快速发展的需要。经济的发展和建设有其自身规律,在一个封闭的体系内,发展速度是有限的。这不仅仅是说经济循环中的利润和资本积累率、储蓄(投资)率,更是说实际上社会组织能力、社会结构的复杂程度的提高,是有固定上限的。
以建国后为例,在一五期间,由于苏联的援助和苏联专家的实际指导,我国的各项建设都取得了极大的进展;然而苏联的援助并不是持续稳定的,同时,苏联专家也并不是源源不绝的,二五中后期我国的发展就陷入了困境。而缺乏工业社会组织经验、也缺少资本积累的我国,试图用官僚主义本位和主观热情来代替苏联的投资和技术支援,事实证明是违反了经济发展的规律。
到七十年代中期,我国通过“四三方案”补齐了工业化的短板,但“四三方案”的实践也同样有一些问题。自此之后我国坚定了融入国际分工,建设两头在外的经济循环的决心。从“复关”到“入世”,2001年我国加入世贸组织,此后的历史就是大家所熟悉的世界了。
但正如本文第一部分所说的那样,当代的国际经贸体系是以美国为中心的一套秩序。在这个秩序中,美国天然的站住正确的地方。我们通过借助美国治理下的国际经贸秩序,在这20年间极大的发展了中国经济的力量,而后果就是这个力量并不能很好的使用出来。以大家经常吐槽的“惠”为例,实际上对台海地区的经贸往来,所产生的的巨额逆差,并不完全是“惠”的体现。
不可否认,对台的诸如文创、农产品以及一些初级制成品的购买,是“惠”,但最关键的半导体采购,就不是政治因素了,而是经济规律本身在起作用。对岸通过牢牢占据国际经贸体系中半导体这一高地,的确获得了许多实实在在的好处。例如在近期的俄乌冲突中,民进党分子曾放出梗图说“台湾比乌克兰重要”,实际上在国际经贸循环中,台湾确实占据着比乌克兰更中心的位置。但回过头来说,无论是祖国大陆,还是台岛,在国际经贸循环中都参与的是“美国治理下”的循环,因此绿营某些言论诸如“对XX国家制裁芯片禁运”等言论,纯属自嗨。
2008和2020年两次金融危机后的救市,从现在来看极大的侵蚀了美国治理权力的基础,形成了“中美”的体系。这套以美国为中心的国际体系循环良好时,美国一手掌握权威、一手掌握金融,通过金融收割、通过权威(政治和军事)捍卫其金融地位,而其他国家,无论是西欧、东欧、俄罗斯、非洲、南亚、拉丁美洲、东亚、东南亚,都在这个以美国为中心的国际秩序中存在自己的生态位,如我国的生态位就是密集劳动,俄罗斯、非洲、拉丁美洲就是原材料和农产品,而如朝鲜、伊拉克、古巴,则是“被美国剥夺了做狗的权利”。
但由于金融资本自己的贪婪,这个秩序已经被彻底打破。现如今维系美元的,从明面上来看是美联储的货币工具,实际上则是以中国为代表的生产型国家所产出的工业品。固然,美国霸权的存在,让无论是欧元还是人民币、日元,都无法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国际货币,但如果国际霸权本身的货币不能买到足够的商品,不论是原材料还是工业品or农产品,都意味着这货币就是绿纸。这就是笔者所说的,国际秩序由以美国为中心演变到“中美”体系的缘由。现在的美国跟过往的美国已经完全不同,直升机印钱把美国带入了一个颠覆性框架:赤字货币化,也即MMT。笔者有位老师私下里称为:“脱了裤子印钞票”。
之前的主流学术是财政平衡,尽管08年次贷危机以后开始史无前例的量宽,但可以说内心并没有彻底推倒财政平衡的原则,几任财长和美联储主席都做过艰辛努力,最终都无功而返。在其间,关于MMT的学术研讨开始甚嚣尘上,渐成主流理论。
新冠等于给了一次历史性的契机。在病毒面前,MMT从书本的象牙塔开始登堂入室,其中几乎没有发生任何西方政治的成本摩擦,驴象高度一致。因为时代给了宏大背景板,这是真正的百年未见之大变局,,美国最后的维持国际治权的手段是金融,然而,放任自身政治权力透支这种力量,同样是自己霸权的掘墓人。
MMT 是条不归路。在之前的国际资本全球化下,国际宏观账户恒等式已不复存在。美国作为全球唯一的净需求的创造者和净债务的供给者,以其经常项目赤字的方式构成等式的一边,而等式的另一边,是两个基础美元循环,石油美元循环制造业商品美元循环。国际账户恒等式的关键约束变量是美国赤字,背后是建立在财政平衡原则下的西方的议会政治游戏规则。今天这套游戏规则不再能为等式提供约束了,因为美国新冠以后的一年的债务供给量已经远远超出经常项目赤字7000-8000亿美元的约束范畴,一年是三万亿美元,未来控制下去的可能性也是门都没有,这就是新的颠覆性框架。
结论只能有一个,源源不断的印钱下,美债的实质性的终极买家只有一个,就是美联储它自己,没有其他。原有的国际宏观帐户的平衡式已经荡然无存。唯有指望美国之外的石油供给平衡和制造业商品供给平衡,而这个平衡,很不巧的是都不在现在的华盛顿手中。
全球供应链产业链枢纽和世界工厂都是中国,特别是新冠疫情对全球工业生产的巨大冲击,唯有中国通过建立符合社会生产需要的治理体系,实现了工业生产的有序恢复,这是中国巨大力量的来源。
而原本的石油体系中,美国是有相当的话语权的,但乌俄冲突的爆发,和西方体系全力施压俄罗斯的结果,是所有的国家对美国都突然有了谈判筹码了。就连在美国后院的委内瑞拉,以及多年纠葛的伊朗,拜登政府也摆出了谈判并极大让步的姿态,但这些历史问题,真的能迅速解决吗?目前扰乱的供应链还没有直接反噬到消费端上,不过也快了。
显然,回到本文标题的问题,让美国的制裁失去了威力的,当然是美国自己那颠覆自身存在基础的所作所为。在20年前,笔者刚刚上网的时候,看到过一句对岸杯葛我们的话,“稳定压倒一切意味着这块土地上处处是不稳定,最终一切将压倒稳定”。我想,是时候把这句话送给现在的华盛顿体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