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人的思想，是怎么在短短五年内被彻底改造的？

作者：蒋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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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联的垮掉，分为肉体层面和精神层面。

肉体层面的垮，主要体现在经济上，斯大林的战时经济模式沿用了六十多年，暴露出越来越多的问题，从六十年代开始，和中美西欧的持续对抗，军事上的投入更成为苏联的沉重负担。

等到八十年代的时候，大家都感觉到在冷战中，苏联在越来越多的地方开始显露出颓势了。

但倘若在1985年的时候有人说苏联再过五六年就会垮掉，恐怕不会有人信，就算是白宫的顶级幕僚和里根说这些话，里根都会觉得这个人疯了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所以，精神上的垮塌，才是苏联瓦解的最大原因。

从1985年到1990年，苏联人的思想只过了五年多的时间就被改造完成了。

01.

1985年，雅科夫列夫担任苏联宣传部长。

早在二十多年前，他就被作为宣传部的重点干部派往美国进修，潜移默化中开始了西化。

雅科夫列夫其实更像是那个时代苏联高级官员的一个缩影，对西方制度充满了向往，对苏联的制度开始怀疑甚至是否定。

这要从勃列日涅夫说起，老哥在位十八年，把所有干部搞成了终身制，而且福利待遇搞得非常好，鱼子酱这类的高级食材一箱箱的往家里扛，去哪儿消费都不用花钱，中生代干部还有这些高干二代们，则可以频频出国去西方玩乐学习。

很多中生代这一出国之后，就坏事了，他们开始琢磨两件事。

第一，国内这么多老家伙们干占着位置就是不下来，论资排辈都得把他们先耗死才有机会，前途渺茫啊。

第二，美国、西欧的经济发展这么好，吃喝玩乐一应俱全，哪像苏联除了疗养院就是看电影，为什么这些国家经济能这么发达，我们死气沉沉。

这两个想法一琢磨，很容易就开始发生思想的转变。

雅科夫列夫在加拿大做了十年大使，和时任加拿大总理特鲁多（现任总理特鲁多之父）两个人走的很近，思想持续西化。

戈尔巴乔夫也是一样，在走访英国、西德、美国等多个国家后，他惊奇又失望地发现，那边老百姓的日子比苏联要好得多，他们真的有在受到资本家的残酷剥削和压榨吗？

到底是我们解放他们还是他们解放我们啊？

据戈尔巴乔夫自己后来回忆说：那个体制已经濒临死亡，垂垂老矣没有生命力，我别无选择，因为整个国家正期待着改革的到来。

1983年，戈尔巴乔夫和雅科夫列夫在加拿大相逢，两个人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彼此都觉得对方是自己完成理想的好帮手。

02.

所有人都知道斯大林那一套过时了，苏联必须要开始改革了，但究竟怎么改，没人能说得清，从赫鲁晓夫上来已经折腾了三十多年了，成果寥寥。

所以戈尔巴乔夫非常偏激地认为，不是改革出了问题，而是我们这个制度，本来就是错的，苏联的社会主义制度，压根就是不如西方资本主义制度先进的。

当然，戈尔巴乔夫这个念头不能一下子提出来，只能一点点的渗透出来。

1986年刚上任，戈尔巴乔夫就提出了公开性的口号，公开性这个口号最早是列宁提出来的，是指任何事情都可以拿到台面上公开讨论，革命同志开诚布公没什么不能讲的嘛。

到斯大林时代，因为整个国家迫切的需要拧成一股绳完成工业化，没空听太多的声音，所以也就变成了斯大林的“都听我的”。

戈尔巴乔夫一上来，就用恢复公开性这一点，开始锤斯大林模式，而他所谓的公开性，其实就是为雅科夫列夫主导舆论声音开了一个口子。

既然要公开就必须要让各种声音都放出来嘛，而且国家压抑了这么久，反对声音猛烈一点，自然也是好事嘛。

就这样，秉持着矫枉必须过正、不过正则不能矫枉的态度，戈尔巴乔夫开启了轰轰烈烈的思想变革。

担任宣传部长的雅科夫列夫，就是他的马前卒。

既然今天的斯大林模式是错的，那斯大林就必然是错的，斯大林所代表的第一代布尔什维克也必然是错的。

既然都是错的，那大家就开始放开了喷吧。

很多坚持共产主义信仰的人被调离关键岗位，而一些信奉西方自由主义思想的人粉墨登场，开始一轮又一轮的抹黑和攻击。

把斯大林所主导的工业化疯狂贬损，说是斯大林用几千万农民兄弟的生命、铺平了他成为暴君的道路，把斯大林在卫国战争初期出现的指挥失误上升到斯大林必须向国民道歉，甚至最后直接从功劳簿上把他摘出去了。

▲抹黑斯大林的漫画

意思是，斯大林不仅没领导苏联走向胜利，反而是起到了帮倒忙的作用。

没有斯大林，苏联很可能连30年代都撑不过，现在居然变成了斯大林要为苏联道歉。

很快，把斯大林批倒之后，反攻清算的火焰开始更迅猛的蔓延起来。

03.

苏共党媒《星火日报》刊头的列宁勋章去掉，从党媒转变为反党媒，攻击十月革命，说是一小撮恐怖分子的暴动，把马克思和恩格斯描绘成

总之每天讲的都是社会主义不好，共产主义不行，自由主义是人类之光，资本主义才有前途。

很多老布尔什维克看不下了，觉得这场矫枉过正已经严重过了火，出来反对雅科夫列夫，批评他作为宣传部长不能瞎搞啊。

雅科夫列夫就反驳说，这符合公开性啊，大家公开自由地讨论观点，真理愈辩愈明，这有什么不能说的？而等苏共党员批评自由派的时候，他又跳出来说，怎么对不同的声音这么刻薄？你们这么做是不是太粗暴了？

1988年3月，《苏维埃俄罗斯报》发表了一篇名为《我不能放弃原则》的文章，严肃地指出，社会上这股批判斯大林、批判共产主义和苏联历史的行为过了火，已经到了不顾事实的地步。

这篇文章言辞犀利，而且感情真挚，更重要的是，写这篇文章的人可不是什么正经的宣传口喉舌，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学教师。

很多摇摆的人，甚至也跟风黑过斯大林列宁的人被点醒了。

我究竟在做什么？我为什么要抹黑我们的领袖、我们的制度，尽管他有着一些不如意，但作为一个共产主义战士，我们战斗的意义不就是改变这一切吗？只会攻击制度打嘴炮有什么用？

这篇文章引起了巨大的共鸣，得到了众多媒体的转载和广泛的舆论支持。

就在这个时候，雅科夫列夫夺过了话筒，把《真理报》、《消息报》等各大媒体的主编全部撤掉，换上了自己人，继续鼓吹自由并向社会主义制度开炮。

雅科夫列夫另拨款400万外汇卢布，进口了20种西方国家的报刊杂志供大家阅读。还彻底开放了西方电台，美国之音、自由欧洲、自由电台、BBC、德国之声、日本NHK、德意志电波电台等西方媒体一窝蜂地涌进来，进行意识形态的渗透。

还有一些“脑袋灵活”的作家和历史学家，也发现了流量密码，以揭露历史黑幕，公开机密档案为幌子，发行所谓的解密和反思小说。

《民族友谊》杂志，发行量由1985年的12万份增长为1989年的100多万份;

还有刊载反思小说《古拉格群岛》的《新世界》杂志，发行量从42万份猛增至250万份。

连续的这几波冲击，使苏联人的信仰摧枯拉朽一般的倒塌了。

04.

从1988年到1991年，三年多的时间里，苏共有四分之一的人退党，军队也是一样，连续三年入党人数下降超过20%。

“每个人上去铲两铲就下来，不要超过40秒，我和政委先上去，然后是党员，其他同志在后面跟着，注意安全，假期和黑海疗养院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为了苏维埃祖国！”

此时距离切尔诺贝利事故，刚刚过去不到两年，一支曾经靠信仰凝聚起来的钢铁队伍，就这样垮了。

当全社会都在铺天盖地说你为之奋斗的事业是错误甚至是邪恶的时候，再坚定的人也会产生动摇。

1988年，苏联出版了一本《别无选择》，是文化界多名学者的文章合集，大概性质类似于康有为梁启超搞的公车上书。

但言辞非常激烈，说苏联再不向西方学习，下场就是亡国。

要知道这些人很多都是学界的泰斗，有经济学家波波夫，政治学家布尔拉斯基，哲学家弗罗洛夫、还有氢弹之父萨哈罗夫。

这些人直接反映出来的就是苏联学术界思想的风向标，每个人都是门生故吏遍天下，很多刚工作几年的年轻人一看，自己的引路人都开始炮轰苏联了，那肯定是苏联有问题。

就这样，苏联最后一点残存的火焰，被掐灭了。

1989年，戈尔巴乔夫搞了第一次全民选举，波罗的海三国的苏共候选人惜败。

第二年，在苏共二十八大的时候，戈尔巴乔夫提交并通过了三项决议：

实行以私有制为基础的自由市场经济；实行议会制、多党制和总统制，取消苏共的领导地位；取消马列主义的指导地位，在资产阶级的基础上，建立“民主社会主义”。

三天之后，戈尔巴乔夫成为苏联的总统，也是唯一一任总统。

再后来的事情，进度就很快了。

1991年6月，叶利钦当选俄罗斯联邦总统，宣布俄罗斯独立，很快拉脱维亚和爱沙尼亚也通告戈尔巴乔夫表示要独立。

戈尔巴乔夫一下子慌了，加盟国都独立了，我这个总统去统领谁啊。

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也保住自己的面子，戈尔巴乔夫找来几个加盟国商量，签订新的条约，名义上仍然叫苏联，也要保留总统，但是各个加盟国拥有极大的自治权。

但苏共内部的高层不干，他们对戈尔巴乔夫已经彻底忍无可忍了，苏联副总统、总理、克格勃主席、国防部长、内政部长等多个苏共领导联起手来，把戈尔巴乔夫软禁起来，并发动政变，要求废除戈尔巴乔夫这一系列的骚操作，苏联继续做原来的苏联，就像勃列日涅夫摁住赫鲁晓夫那次一样。

但苏联再也不是曾经的苏联了。

信仰塌了，人心散了。

封锁莫斯科的士兵在经过了几年舆论的狂轰滥炸之后，变成了最迷茫的一群人：

我在为谁卖命？我该向谁开火？他们就想要个自由他们有什么错？

叶利钦登上坦克演讲，军队直接反水，政变不到三天就失败了。

而经过这次政变之后的戈尔巴乔夫竟然还把苏共当作自己最大的敌人，认为苏共的行为是在复辟，是在开历史的倒车，一气之下，他自己辞去了苏共总书记的职务，然后宣布苏共解散，大家爱咋咋地吧。

失去了苏共总书记这个职务，等于是挥刀自宫。连苏共这个名头都没有了，凭什么让你当总统？你有什么能力有什么资格配站在这里。

然后，就有了那张著名的照片，戈尔巴乔夫唯唯诺的被叶利钦指着，带着苏联一起，被抛弃在历史的滚滚洪流里。

1991年12月25日，克里姆林宫前，镰刀斧头旗降下，俄罗斯的三色旗升起。

05.

我们以今天的视角来看，戈尔巴乔夫简直是蠢到家了。

但实际上，一个蠢人不可能稀里糊涂就爬上了那个位置成为一个超级大国的最高领导人。

戈尔巴乔夫也不可能是美国的卧底、就是真的要彻底搞死苏联，在他的视角里，他可能真的觉得自己是对的，觉得苏联的模式落后于美国太多，只有用民主取代斯大林的专制模式，这个国家才能有希望。

包括雅科夫列夫在内的这批苏联高官，都是在见过了国外的繁华之后，否定了自己的路线。

你所听到的使命是去解放全人类，但你所看到的是人家过的比你还要好。

▲雅科夫列夫的回忆录

在这种情况下，出现动摇怀疑甚至是信仰坍塌，都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信仰啊使命啊这些东西听起来还是太虚无缥缈了。

但解放全人类这样恢宏的事业，本来就是需要真正伟大的人，排除万难才能坚持下去的。

不是因为看到而相信，是因为相信才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