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re back！”——Biden的外交政治与中美关系！

作者：Chairman Rabbit
来源：tuzhuxi（ID：chairmanrabbit）

Trump式的激进外交政策（包括反华政策）并不是二战以来美国外交的常态（normalcy）、标准（norms），而可以看作一个短期的偏离。

如果Trump未能连任，新上任的Biden民主党政府会进行全面的“拨乱反正”，将Trump在任期推到一边的美国政治标准、规范、习惯全部恢复，我们将看到一个正常的、可以预测的、可以沟通的美国。至少在白宫层面。

但是如果Trump成功连任，那么他将用四年时间进一步破坏原有的规范与标准，巩固自己树立的新规范与标准，尝试将它们变为新常态。

2020年大选，民主党和共和党（主要指Trump及其拥趸）都非常严肃地把这次选举定义为影响美国未来、左右美国历史的分水岭事件。双方都宣称自己在捍卫美国的核心价值观、“灵魂”、长远利益、国运。双方都渲染如果对方当选可能对美国带来的灾难，都宣传对方会摧毁美国的政治。

——民主党专注于宣传Trump破坏民主的机制，分裂美国社会，瓦解美国在全球的影响与地位；

——Trump则利用自己选民基础对大政府、社会主义的恐惧，宣传Biden将在美国引入社会主义，让政府全面接管社会，从此结束美国人所知的自由生活。

目前，共和党的全国会议（RNC）刚刚举办了一天，Trump及亲信极力描绘Biden当选后的黑暗图景。

双方都在争夺对美国政治价值的定义权，并通过渲染恐惧和危机，呼吁人们出来投票。这次投票好比是“正义与邪恶”的斗争。

一个心智正常的人，如果完整地看完了两党全国会议里各自政客的发言，假设双方陈述的都是真相，那大概会感觉，无论哪个候选人当选，美国的未来都是一片黑暗——至少对于这个国家的一半人来说，国家在走向黑暗。

这样的选举，哪怕在美国历史上不是空前的，也是极为罕见的。但正是美国社会分裂的表现。

当代选举民主并没有促进社会的融合和团结，而是不断将社会推向分裂的政治部落群体。

美国社会长期看是否会进一步分裂和内爆呢？在未来几十年内是有可能的。弥合这种分裂的力量不是选举政治，而是其他力量，譬如教育和社会化；年轻人文化和观念的迭代。选举政治的作用是负面的，社会需要其他正面因素，正面机制、正能量去瓦解选举政治对社会的分裂作用。

回到主题，关于Biden的外交。作为中国国民，肯定关心Biden的世界观与外交观，因为这将决定Biden如何确定与中国的外交政策。

我阅读了不少信息后判断，Biden的外交观是美国最中规中矩、最主流、最大路货、最“政治正确”，最没有个性、最没有特色的代表。

可以说，Biden的外交观=美国最主流的、最机构化的、两党共识的、华盛顿精英的、最大公约数的外交观。

Biden的经验是对此的进一步加强：由于他的外交经验异常丰富，在过去几十年两度担任参议院外交委员会主席，并在担任副总统期间也参与外交，与大量国家领导人互动，可以说是整个美国政界最了解外交、最了解国际事务的政客之一，鲜有人能够在阅历上超过他。

我们后面会讲这种经验和阅历带来的影响。

首先看大的价值观。

首先要指出，美国的外交政策之所以让很多人讨厌，并被称为霸权主义、帝国主义，是因为其执行落地过程中呈现的双重标准和伪善，因为在追求物质经济利益及政治权力和影响力时对这些价值观的背离。这是由大量的具体人的行为组成的：每时每刻，每每遇到具体国家的具体事务，美国外交实践就可能会偏离自己所陈述的“理想”。

但这种理想作为抽象价值观是否存在呢？是存在的。只不过它不断被美国自己践踏，已经丧失了公信力，并且这些价值观不断地被践踏——系统性地被践踏，让人们觉得美国外交家和政客挂在嘴边的抽象价值观都是美国实现全球霸权的托词和话术。

先不去批判美国的外交价值观了，还是回到Biden。我以为，Biden作为美国价值观化身，是认可这些价值观的，同时由于他的中规中矩，他不会去背离这些价值观。这和Trump完全不同。

这个价值观是什么呢？

一、首先是Vision（愿景）：

美国的愿景就是全世界人民获得美国定义的自由（即政治权利及公民权利（political and civil rights），实现这个自由的手段，根据美国的价值观，就是西方代议制民主（liberal democracy）和市场经济（market economy）。

二、其次是Mission（使命）：

美国有美国版本的“人类命运共同体”，比中国强一百倍，因为它认为必须在全世界普适美国的政治价值观及愿景，保护全人类的政治权利及公民权利，才能拯救全人类。所以美国的使命就是在全球推广代议制民主和市场经济（包括自由贸易和全球化）。并且，美国人认为这是全球唯一正确的真理。对这种模式的挑战，就是对真理的挑战。

显而易见，这里面带有强烈的宗教色彩和传教色彩。“God Bless America”——宗教理念确实影响着美国人的心灵。

虽然在具体执行时往往会偏离非常之远，但美国人心灵上会认为这种“传教”（“将自由之光带到全世界”）是“正确的”（the right thing to do），是高尚的（righteous），是值得向往的（desirable）的。而偏离这种价值观，就是 “政治不正确的”，是要掩盖、逃避、加以解释的。

显而易见，美国的外交实际操作离这个理想偏离很远，因为美国的力量太强，很容易就可以在全球范围推行自己的利益。只要“一不小心”，宏伟动听的愿景和使命就可以成为美国推进自己地缘政治利益的工具和手段。此外，背后还有更多复杂的文化社会因素，譬如种族主义——不少美国人在骨子里认为（但不可言说）——只有高等人群（白人）才配获得这种待遇（即予以政治上的尊重，将其纳入高等文化序列里），而对异种族人，认为他们就是低等动物。所以，在一个落后的异种族国家，美国政客可以为了美国利益考虑，推动革命和政变，推翻反对美国的民选政府，扶持亲美的独裁政权。

但话说回来，美国在历史上也是攒了一些人品的，有很多的粉丝（即受过美国保护的各种盟友）美国最大的人品积累是二战，其次是冷战。

三、实现愿景与使命的手段及方法论：

这里就讲一些最为“政治正确”的东西了，但我认为这些也是Biden非常相信的：

1、高度依赖盟友，并在此基础上建立更广泛的联盟。五眼联盟、北约、日韩、东盟，这些都是美国的好朋友、好小弟。他们平时交交保护费，但遇到问题，美国大哥是要出手相助的。这种对美国在关键时刻将遵守自己的价值观和承诺，出手相助的预期，是构建美国朋友圈的基石。Trump上任后则在推翻这个基本前提，非难、攻击自己的盟友，对美国历史上经心营造的朋友圈势力造成了极大冲击。Biden上台后肯定要重新修复美国的盟友圈。

2、多边主义（multilateralism）：美国外交政策主流，特别是民主党及左翼，认为需要尽可能尊重国际社会，办事情要经过跨国合作，要商量，大家一起合作。凡事不能靠美国自己单干。小布什在2003年攻打伊拉克时，虽然绕过了联合国，但还是搞了一个Coalition of the Willing，拉了一帮盟友出来。单边主义，单兵突进是不可行的。Trump强调的就是单边主义，unilateralism，把所有人扔到一边。这是有违美国外交习惯的。

3、维护并依赖国际组织（international institutions）认为美国的外交实践需要依赖国际社会、国际组织，这里包括真正的国际性组织，譬如联合国、世卫组织，到一些盟友组织（例如北约、东盟），到美国有主导力量的机构（例如世界银行、IMF等）等。国际组织也可以理解为依赖盟友、奉行多边主义的具体手段，但也不仅仅如此：国际组织是国际秩序（international order）的一部分：Biden这样的主流政客会认为美国以身作则影响和维护国际秩序本身极为重要。我们再看Trump，Trump就不关心这些国际组织，说退就退。并且可以公开干架（例如针对WhO）。

4、重大的问题要参与：这个理念很重要，是与“孤立主义”（isolationism）相反的。所以，全球任何地方出了事情，美国都要参与，譬如中东问题、朝鲜半岛问题都是非常典型的。还有全球反恐、气候变化等国际议题上都是。美国认为自己有责任与义务在全球范围维护自己的价值体系，解决争议问题。另外，除了价值观外，也与美国在全球范围都是利益攸关者相关，哪里都是美国的利益，同时美国也有能力在全球范围施加军事和经济影响力（中国就没有这种能力）。但什么问题都参与的成本是非常之高的。美国的选民不乐意。而且管多了就被批评为世界警察、霸权主义、帝国主义。所以，奥巴马时期就有些佛系，在一些国家的问题上——从克里米亚、埃及到土耳其，都没有积极干预，因此被人诟病。Trump则更是如此，其2016年竞选时就跟选民宣传美国不应当去管其他国家的事务，要撤出伊拉克和阿富汗，不要管叙利亚的事，管好美国自己的事就行。这是Trump真实的想法。当然，后来为了转移国内矛盾他开始可劲和中国干架。我认为Biden会恢复美国政治的常态，会更多参与各国问题，包括我们的香港问题、新疆、台湾问题，他都可能发表意见。但Biden会认为，一切也都要奉行多边主义，依赖国际组织，所以不会有过激行为。

5、美国应当身体力行，通过自己的良好表现和榜样来领导全球（lead by examples, not force）。这个看法是很“正路子”的：其一方面要求美国言行合一（talk the talk, walk the walk），不搞双重标准，真正按照通过自己的表现、榜样，甚至是好意和恩惠，去影响和引领其他国家；另一方面要求美国要克制自己，不随意动用武力去解决问题。请注意，这不是对美国外交政策和实践的描述，而是指，很多人认为这样做事正确的，是可取的，是“上道的”。Trump在任期间虽没有怎么动武，但在全球恣意妄为，并且大搞双重标准，和流氓国家无异，把美国一点点的人品耗尽大半。

6、外交决策要相信和依赖美国自己的专业机构。除了总统身边的外交/国家安全顾问外，这就是美国的国务院（相当于外交部）、国防部、CIA及情报机构（the Intelligence Community）等。这些人长期跟踪国际问题和外交政策，对各个国家的各种议题比较了解，能够提供准确的信息和靠谱的建议，所以必须听他们的指导。Trump完全不尊重这些机构，而只相信自己的幕僚亲信、自己的直觉及美国本土民粹政治诉求。Biden是个上道的老政客，会非常尊重这些专业机构的意见。只要尊重这些专业机构的意见，就能获得准确的信息，防止大的偏离/偏差，避免采取过激行动。

7、尊重国际问题的复杂性及历史性，采取渐进主义。这就是要看到两国或国际关系的复杂性。譬如美中关系，要看到两国非常复杂的合作关系，在许多重大问题上的共同利益，譬如全球变暖，反恐、新冠疫情。要看到两国复杂、全面、立体的经济关系及相互依存；要看到中国国内也有来自民众的政治压力（因此，在主权和领土问题上绝对不能有一分让步和软弱）；要看到许多问题的复杂性（譬如香港、台湾、南海），没有那么简单；要看到中国在许多国际问题上的重要作用，譬如伊朗问题，朝鲜半岛问题，可以是美国的伙伴。大家都是利益攸关者。只要了解了这些复杂性，就不会采取偏激的政策，同时，在两国交往过程中，会更多的采取渐进政策，争取在个别最重要的议题问题上取得突破。了解问题的复杂性，肯定是需要经验阅历的，但一个政治家只要能够尊重自己的专业机构、尊重国际组织与国际实践、奉行多边主义，多听取盟友意见道路，就可以避免走弯路。Trump没有经验，刚愎自用，不尊重国际问题的复杂性、历史性，试图用菜场砍价的方式（”The Art of the Deal”）推动颠覆性解决方案，是不会有结果的。Biden将把美国外交恢复常态。

四、预期Biden外交政治的其他特点

1、有经验同时也会固执的长者

Biden是一个老外交，有几十年的经验，从伊拉克、巴尔干、爱尔兰、乌克兰、俄罗斯、伊朗到中国，对所有主要国家的所有重要议题都比较了解（娓娓道来）。可以说满脑子都是经验和阅历，个人就是外交政治历史的化身。

所以他非常能够看到问题的复杂性。大家注意，Biden是一个将近80岁的老人（1942年生人），中国古代说，七十古来稀、八十耄耋。Biden在任期内就耄耋之年了。

大家切换一下。从我们中国人/儒家社会对长者的尊重去看待这个问题——一个八十岁的老人，有几十年的外交经验，一个这样的老前辈，那得是什么样的智者啊。按照我们的文化，在这样的长者身上，只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智慧。

再换个角度，八十岁的老人，人生都已经到耄耋之年了，什么都见过了经历过了。俗话说，走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这样的人，而且还这样的成功——据说还当上了美国总统，这样的人士，他肯定很有自己的注意啊。他肯定根据自己的人生经验阅历去理解世间万物。他也不太容易再吸收新的信息和事务了。他很容易陷在自己的经验和阅历里——“啊，这个问题，我在波斯尼亚遇到过。”“第一次海湾战争和这个情况一样……”

在这个问题上，1946年生人的Trump（74岁）和1942年生人的Biden（78岁）其实差不多。只不过Biden的经验都与外交与国际事务相关。他能够理解、知晓国际事务的复杂性。而Trump做不到，他对国际政治一无所知，经验都来自商界。

再换个角度讲，Trump确实能够推翻惯例，做出惊人举动，因为他在这个领域犹如初生毛犊。而Biden则会完全被他的经验和阅历所限定，很难突破。

从这个角度来讲，Biden的外交，肯定是高度可预测的。对于中美关系，对于国际社会而言，都是好事。中美冲突、国际冲突的概率极大下降，甚至下降至接近于零。

2、早就看透了外交乃至人生的真谛

有不少美国人说Biden的外交政策和取态毫无特色、特点。另外说，在Biden身上似乎都看不到什么价值观和“意识形态”。

这个看法是不正确的。我在前面已经列出了Biden的核心价值观，就是美国官方的那一套。

但这一条，我想指出的是，Biden这种老同志早就超越一般的意识形态和价值立场了，因为在他这个年纪，经历过这么多的历史，还有这么丰富的阅历，早就看明白了世界是个什么回事，不太可能再受限于简单的意识形态、抽象价值。在他这样的人眼中，人类社会世界万物是非常非常复杂的，有许多许多的利益、权衡，关系、情感、信仰、历史、文化。不可能用简单粗暴的抽象价值去理解、解释及干预世界。活到这把年纪，应该开悟了，看破红尘了。这位可能在人生职业生涯终点之际登上职业顶峰的老人，只是在承担历史授予他的使命——为了拯救美国国运而干掉Trump。

Biden的外交应该是突破意识形态和抽象价值束缚，走向人情和关系的——必须和对方关键的决策人建立关系，必须了解他们在想什么，需要什么，关注的痛点是什么，感受是什么。而不是机械地国际对峙和博弈。与其他国家领导人之间建立良好的私人关系，才是推动外交中非常重要的一环。这是各种访谈和散记中对Biden风格的描述。我认为这非常符合老同志的形象。

在中美关系中，显而易见，他和我们领导人的关系（包括非正式关系及历史交往）就很重要了。哪怕没有这样的关系，只要他看重私人关系，也会致力于培养发展这样的关系，这对弥合中美之间的误解会有很积极的作用。一个电话，一次会晤，可能就可以消解的许多问题。这方面我还是比较有信心的。

在这方面，两位老人——Biden和Trump——其实非常相似。只不过Trump和Biden不同，没有其他必要的品质，而是随性的、任性的、任意的根据自己的个人的需要去改变自己的外交政策，把两国关系推到十分危险的境地。

当然了，要记得，Biden还是一个尊从美国主流价值观的总统，人设非常清晰。因此：

1）对那些与美国政治制度不同的国家，在官方场合，他会保持距离，不会像Trump这样去夸耀。譬如对普京和对金正恩。也不会炫耀与这些领导人的私人关系（”we are good friends”,“we have a very, very good relationship”。

2）他会严格遵守美国的政治正确。所以，在香港、台湾、南海、乃至新疆问题上，他在措辞表态上绝对不会友好。另外，为了迎合和反映2016年Trump竞选折射的美国中低层白人对全球化的不满，他在“贸易问题”上对中国也会有更加严厉的措辞。但国人不需要因为Biden有这样的措辞而太过紧张。民主党的政策（关注国内问题的左翼政治）及Biden的人设（老外交家）使得他不可能像Trump一样对待中美关系。这一条是非常确凿的。

我之前说，期待Biden的新气象。其实我们只是等待Biden恢复美国国内政治与外交的“常态”，把美国带回正常。上台后，Biden将对世人说，“We are back！你们熟悉的美国又回来了！”这对中美关系绝对是利好。中国最需要的是和平稳定的外部环境。外部环境每和平稳定一年，中国经济就可以更强大，企业更有抵御能力，国力更加昌盛。Trump的四年是给中国的难得历史机遇，让我们看到美国的不确定性，看到国际形势的险恶和风险，帮助我们制定更加审慎的国际政策。

从这个角度，Trump真的是“川建国”，不过Trump当政四年足够了，（对中国而言）他的历史使命已经完成。希望他能够在大选中惨败，换回Biden的正常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