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持Trump和共和党的华人们（一） ——新移民的教育公平及经济保守主义！

作者：Chairman Rabbit
来源：tuzhuxi（ID：chairmanrabbit）

今天我们来讨论一下“华人川粉”问题——Trump成天攻击中国，为什么还会有许多华人支持他。我们先把范围缩小，主要讨论美籍华人（Chinese American）的“川粉”问题。

一、美籍华人总体上是偏向民主党的

民主党是一个关注少数族群利益的党，过去几十年，亚裔美国人（Asian Americans）转变为大多数支持民主党，和美国其他少数族裔差不多。

而华裔占到亚裔美国人的23%，是亚裔里最主要的群体。

华人自19世纪上半叶即移民来到美国，迄今已有两百年移民史。目前美国的华裔有五百万人，占全美人口的1.5%。

美籍华人构成非常复杂——移民到美国的时间、代数、籍贯、方言、地区（大陆/台湾/香港），政治参与度不高，理论上不应有特别强的党派属性，但过去几十年，华人和其他少数族群一样，偏向民主党。

2012年的数据:华裔有49%偏向民主党，26%偏向共和党。

上图可以看出，这几年，美籍华人对民主党（蓝色）的支持率有所下降，但共和党的支持率并没有什么变化，支持民主党的美籍华人仍然是支持共和党的两倍。

下面几图是针对2020年大选的民调，对象为亚裔美国人。

15%的美籍华人对Biden很有好感，32%的人略有好感；相比之下，只有8%的美籍华人对Trump很有好感，13%的人略有好感。另外，有53%的华人很不喜欢Trump，只有17%的华人很不喜欢Biden。

上图是对2020年总统大选的民调，有56%的华人支持Biden，只有20%的人支持Trump。

再看2020年的参议员选举。有38%的华人支持民主党候选人，只有14%的人支持共和党候选人。说明美籍华人整体是偏向民主党的。另外，也有多达44%的华人不知该选谁，远远高于其他亚裔群体。这可能说明华人社会距离主流政治较远，政治参与度低。到了参议院选举已经不关心不了解了。

所以，目前作为一个整体，华裔与其他少数族群一样都更加偏向民主党的。

在左翼政治里，华裔已经出现了政治明星：民主党左翼/进步主义新星Andrew Yang（杨安泽）就是第二代华裔移民。他在纽约出生长大，父母来自台湾。

我以为，我们在中文互联网里观察到的“北美华人川粉”的现象，主要是从大中华区移民到美国的第一代移民。这批移民主要在80-90年代移民到美国，少部分是00年代。由于是第一代移民，这些人的文化属性、价值观等接近母国。他们移民时间不长，与母国亲友及社会存在大量联系，并且通过互联网及传统社交方式传播影响。所以我们在中国大陆/华语圈所能观察到的“美籍/北美华人”中，第一代移民有着不成比例的影响。

而对于一个在加州或纽约生活的上层中产阶级（upper-middle class）家庭的白人青年来说，一听到华裔可能会想到Andrew Yang及其“时髦”的政治，骄傲地成为“Yang Gang”的一员。

所以，我们在中文互联网上看到的“北美川粉”并不代表广大美籍华裔，只是美籍华裔中一个很小的组成部分。

所以我们把探讨对象进一步缩小，侧重探讨我们接触更多、更加熟悉的的第一代华人移民。

二、共和党有自己的华裔基本盘，支持共和党不一定就是支持Trump本人

研究华裔时，需要区分共和党的支持者和川普的粉丝（川粉）。两者不是等号的。

我们先看看共和党的支持者。

第一代移民为了追求更好的个人发展机会，来到美国定居。也由于是第一代移民，全面融入当地社会不容易，政治参与度不可能很高，在公共政策领域往往只会关注与自己切身利益最相关的议题。

哪怕是到了第二代甚至更多代，如果没能很好的融入美国社会，仍旧局限在华人生态圈里，那么仍然可能只会关注与自己社区及个人利益相关的问题，对更广泛的美国社会问题并不关心。

对于美国政党/政客来说，华裔往往只是关注特定议题的群体。

我以为华人群体——特别是新移民群体——会特别关注以下几个议题。

1、教育公平/英才制度（meritocracy）和反对平权法案（affirmative action）

得益于悠久的历史文明传统，中国人的文化基因就是极度重视教育，认为教育是改变个人命运的机会。漂洋过海来到美国奋斗，追逐美国梦，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也要通过教育。

这就使得华裔（以及日/韩等儒家文化圈亚裔）变成了美国教育体系里的“模范生”。严格的家庭教育传统，父母的管教与规训，子女的勤奋，使得华人在教育体系里表现极为出色，甚至超过了美国的优势族群——白人。

上图的统计说明，亚裔中有超过半数拥有学士学位，是各种族裔里比例最高的。

上图是哈佛大学2020年届的族裔占比。可以看到，亚裔占学生比率超过30%，显著超过亚裔在美国人口里的占比（5~6%）。

再把各种亚裔细分分析，发现华裔在里面表现是最好的。上图是AAPI对加州亚裔的一个统计。在阅读和数学领域，华裔是所有亚裔里最高的，同时也高于白人群体。

华人移民们坚信可以通过教育改变自己后代的命运，实现美国梦。尽管在很多行业里，华人向金字塔顶端的岗位发展中还会面临“竹子天花板（bamboo ceiling）”，但教育上的成功至少使他们获得了稳定和安全的经济及社会地位。

华人最恐惧和反感的是什么？就是在教育领域推出“平权行动”（affirmative action，简称AA）。AA的初衷是为了推动公民权和种族平等，在教育、工作方面优先对待历史上受到过不公正待遇的弱势群体（例如非洲裔及女性），通过在录取过程中对他们进行某种直接或间接的优待，提升他们受教育的机会及后续的社会地位。

实际上这种政策在全球很多国家都有。中国就有对少数民族的加分，一个道理。

但名校的录取名额又是有限的，为了保证非洲裔、拉丁裔学生的名额，就需要削减白人及其他族裔的名额。华裔在美国教育体系里表现极为突出，就成了被打击/惩罚的对象。第一代华裔普遍认为AA减少了自己子弟进入顶尖大学的机会，违反英才教育的核心价值，是一种严重的社会不公：凭什么非洲裔和拉丁裔可以因为种族身份入学，而亚裔却要付出更大的努力，以更高的分数竞争更少的名额？说好的人人平等在哪里？

美国如果没有亚裔的话，左翼推行AA有自己一套伦理依据的——特别针对非洲裔：因为黑人在历史上被奴役过，忍受巨大的不公正，所以现在需要对他们进行资源倾斜，偿还白人欠他们的历史旧债。借助这种方式，推动种族间的平等。

但华人认为，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是也是少数民族么，我也是一无所有，通过自己的勤劳双手和刻苦奋斗改变自己的命运啊？凭什么要扶植黑人就打击我？我为什么要对美国白人欠黑人的账埋单？

平权法案有巨大的伦理与法律争议。华裔群体也一举成为反对AA的最主要利益群体，有大量的华裔民间组织与团体在推动反对平权法案，为华裔子弟维权。

华裔人口最多的州——加利福尼亚1996年率先通过了历史性的《209法案》（Prop 209，又称加州民权提案），禁止学校和雇主考虑种族/族群因素，明确禁止了AA。其后，美国一些其他州也相继通过了类似的法律（目前共有九个州禁止AA）。

读者可以先看看Prop 209推出后对加州大学体系的结果：

虚线是1997年Prop 209生效的年份。可以看到，在这之后，加州大学的新生里，拉丁裔（黄线）和黑人（深色线）的占比立即下跌。而红线（亚裔）和白人的占比立即上升。亚裔是明显的受益者。

在这之后的二十年，白人录取率显著下降的，亚裔却节节上升，在新生率里超过了40%。黑人占比在下跌后则基本没有增长。

但华裔对此还不满足，因为实操情况比这个要复杂得多——人们真正遇到的问题是顶尖藤校用更加微妙、间接的方式控制种族招生额度。

如上图可以看出，各大藤校的亚裔占比这些年基本维持在20%左右，尽管亚裔学生的申请人数不断增加，但大学们可以在招生时通过各种手段变相实现额度控制。

哈佛又是其中最受关注的。哈佛虽然是私立学校，但也接受联邦政府的资金，使其需要受到1964年民权法案的约束，不得基于种族歧视学生。但在招生里，学校是可以通过以各种变相理由把种族因素纳入的——譬如人格/性格、文化、对校园的“多元化”的贡献等。人们普遍认为，哈佛将亚裔学生的比率控制在20~30%左右（亚裔占美国人口5~6%）。

上图是杜克大学经济学家Peter Arcidiacono的统计：不同成绩档位学生被哈佛大学录取的可能性。最右边是成绩最好的10%学生，录取率为13.4%；白人为18.5%，黑人接近60%。Arcidiacono根据自己的统计模型估计，一个中产阶级出身男性亚裔学生申请哈佛大学，假设条件不错，有25%的录取率，仅仅把族裔一项换成白人，录取概率会提升到36%；如果变成拉丁裔，录取率会提升到77%，如果是黑人，则录取率会高达95%。

2014年，哈佛大学因此被一个行动组织（Students for Fair Admissions）告到联邦法院，被指控在录取时歧视亚裔。这个事情在全球闹得沸沸扬扬。去年10月，法官还是驳回了原告的请求，认为哈佛的录取机制不完美，但还不构成歧视亚裔，也没有违反宪法。

但无论如何，要进入名校，亚裔/华裔要付出别其他族裔更多的努力。第一代华裔家庭因此普遍坚决反对AA及一切将种族因素纳入、优待非洲裔和拉丁裔人口的教育政策。华人社会坚信，华人子弟的教育成果都是自己努力和汗水换来的。非洲裔和拉丁裔子女学习不好，不应当怨别人，不应当怨体制，只能怨自己，怨自己的家庭，怨自己和社群。非洲裔和拉丁裔的子女要想改变自己的人生，必须付出努力，必须学习华人群体，而不能把自己的社会进步建立在惩罚和牺牲其他族群（华裔）的基础上。不能用新的不公去弥补过去的不公。

除此之外，华人们内心会认为，黑人（以及程度更轻的：拉丁裔）的问题并不都是历史问题，历史问题只是藉口。核心是“文化”问题、“种族”问题，一系列的“劣根性”问题。AA只会破坏美国的公平制度、英才制度、奋斗精神，让这些族裔更加依赖体制，最终劣的文化驱逐好的文化，

这在西方主流自由派/左翼眼中不仅会被界定为“政治不正确”，还会被视为种族主义。但在传统华人的价值体系里并没有这种“政治不正确”，更十分反感这种政治标签。

而华裔/亚裔的存在，使得美国推行AA面临更大的阻碍：居然有这样一个出色的少数族群的存在，其教育表现甚至超过了优势族群白人！这是否说明教育本身并不存在种族主义。教育的根本在于各个家庭，在于各个社区的文化、各个族群的文化？同时，如果为了扶持若干少数族群，却惩罚另一些付出巨大努力、表现优异的少数族群，是没有伦理依据的。

华裔在别的事情不一定能动员起来，不愿意参与政治，但在教育这个问题上却很容易动员起来，形成政治力量。读者可以想象这个画面：无数焦虑的华人父母团结在一起，为了自己孩子的未来而奔走。

所以，保守派政客就拿亚裔/华裔的例子来反对平权法案。

美国反对AA的是哪个党？——当然是共和党了。显而易见，在这个问题上，华人（特别是第一代移民）与共和党的核心价值观是一致的。在华裔（特别是第一代移民）看来，民主党是一群偏心非洲裔和拉丁裔的白左，民主党上台了就可能威胁教育公平，譬如可能推动AA卷土重来，或者用一些方式变相鼓励高校把资源偏向其他族裔（例如奥巴马明确支持用联邦政府的资金推动校园的族裔多元化）。共和党更能代表华人的利益。

这些第一代华人也并不那么关心美国社会更广泛的议题，只关心自己家庭子女的切身利益。他们比较像是“单一议题”（single-issue）投票者，为反对AA赋予了极大权重，愿意为此支持共和党。

不过，到2020年11月，美国最高法院里的九大法官中已经有六个是保守派的。这些保守派法官不太可能再支持AA及其原则。如果有人把高校告上法院，最后能够上到最高法，并形成判例，很有可能是反对AA的。从这个角度讲，第一代移民不用太担心在位的总统是谁。

2、低税收、反福利主义（anti-welfarism）、反社会主义、经济保守主义

第一代移民为了追求更好的个人生活、物质生活，为了给自己的子女创造更好的前景，背井离乡来到美利坚的土地上奋斗。许多国人到美国是放弃自己在国内的专业、岗位和地位的，到美国去刷盘子，打几份工，为了谋一点更高的收入而不惜做“二等公民”。还有许多经历相比之下更加简单的留美学生：毕业后，他们在美国找到了符合自己专业的稳定工作，在美国定居发展，并建立了自己的小家庭。

第一代移民都带着中华民族/国民的优良传统与品性来到这片土地创业。他们相信“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相信艰苦奋斗，相信努力可以换来成就。成就也应由努力换来。他们辛勤工作，任劳任怨，不畏艰苦，节俭，储蓄，投资，用汗水、自律、自我约束——当然还有精明与长期规划——换来了安全、稳定、殷实，为自己和子女在美国扎根确立了基础。

他们的价值观传统，会把社会福利（social welfare）与“养懒人”等联系起来，认为太多的公共福利只会为社会制造更多的寄生虫，他们还认为福利主义会造成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导致社会懒惰文化滋生：一批人可以领受食品券，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甚至还可能涉足犯罪，另一批人却要艰辛工作，赚取有限的工资，养家糊口，缴纳税收——这种财富转移是对辛勤劳动者的不公平。

如果是上个世纪80-90年代离开中国大陆来到美国的一代人，这种想法可能尤甚：他们对大锅饭/集体制/社会主义/大政府是怀疑和排斥的。他们来到美国就是用脚投票选择资本主义。他们相信资本主义、市场主义，认为只有最大程度的发挥个人潜能与积极性，最大程度的满足个人利益，最大程度的限制政府权力，个人才能发展。个人发展了，社会自然就发展了。大部分人都是乐天派（否则就不会冒险移民），认为“有志者，事竟成”，只要努力就能发现机会，只要努力就能改变人生。他们认为人要对自己的贫困和不幸负责，不应该怨天尤人，要别人负责、社会负责。在美国白手起家时，他们依靠的是勤奋、朴素、节俭、储蓄、自律，从来没有想过依赖福利与政府资源，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利用福利和政府资源。

这些第一代华人移民的精神和价值观其实和中国改革年代人们的乐观奋斗精神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同样的精神时至今日还在推动了中国的发展。而美国过去几百年的发展很大程度上也是依赖这种新移民的拓荒精神。

（当然，伴随社会出现阶层固化。年轻一代就不一定再有这样的想法了——无论是美国人还是中国人。所以美国的年轻人现在更愿意相信社会主义，怀疑资本主义和全球化）。

我们发现，在经济问题上，第一代华人移民的价值观与美国保守派的价值观非常相似——崇尚个人主义、小政府、市场主义。

而美国民主党左翼/进步主义/西方主流自由派所提出的高税收、再分配、福利主义、社会主义，可能都不是这一代华人所热衷的。

关键的一点是，美国是个多民族、多族群国家，不同的社群之间有着非常复杂的历史与现实关系，有各种各样的矛盾与冲突。第一代华人移民的使命就是构建自己的家园，培育自己的下一代，关注“小我”利益、家庭利益。第一代华人移民往往生活在华人社交圈、生态圈内，很难融合到当地社会，与其他的社群、种族、部落缺乏联系，也不想发生联系。

而当代西方左翼政治的要义就是打破社会内各种“政治部落”（包括种族、阶层、性别、性向等）之间的隔阂、界限、矛盾。具体到经济领域，福利主义、社会主义就要求人们参与社会财富再分配，缴纳更高的税收，将资源分配到弱势族群里——从非洲裔、拉丁裔到南部各州的白屌丝。

对于第一代华人移民来说这是很不容易的，因为这种社会再分配一定是跨种族、跨社群的：需要强迫自己与美国社会其他种族群体联系起来，而华人对这些种族群体感受陌生，缺乏联系、缺乏认同感，对许多种族还可能有负面看法，甚至并不认为真的与他们同属一个社会，对这个多种族移民国家缺乏真正的社会承担（lack of social commitment）。因此，美国如果出现了高税收、再分配、福利主义、社会主义，在他们眼中就会变成对自己经济安全与福祉的威胁——华裔们被强迫与那些陌生的、“落后”的族群/社群联系起来——自己辛勤劳动创造的资源会被转移给那些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好吃懒做、只知消费不懂得借鉴、只知游乐不重视教育、充满“劣根性”的族群。

相比之下，第一代移民与母国的联系反倒可能更深：与其再分配给美国的其他种族，还不如把钱汇给家乡父老。

我们发现，在经济领域，这些华裔与共和党的价值观又不谋而合了。他们认为共和党崇尚低税收、小政府的经济保守主义更符合自己的价值观，更能代表自己的利益。他们不喜欢民主党的税收政策、福利主义及左翼经济政策——这不但会减少自己的财富，向那些陌生的族群转移财富，还可能在社会发展培育懒惰文化。对于那些用脚投票离开中国大陆来到美国的人来说，社会主义应该也不是他们信仰的社会制度。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