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选焦点：川普偷逃多少税？

作者：破破的桥 来源：新浪微博

今天略微详细说下特朗普的税表。

昨天去几个川粉群逛了圈，发现他们描绘中的川普——领40万美元总统工资全捐，不领食物券已是高风亮节，何况还缴税750美元。

但包括这个说法在内的很多辩解，均是未读纽时原文所致。在他缴税各750美元的2016与2017年，特朗普的净收入是2480万美元，这不包括更复杂的某些贷款收入。

他不断用各种支出抵扣后，最终只各缴税750美元。

当然我也知道，即便读了纽时原文，他们也会找出40万全捐以外的其它辩解。

但至少此前的辩解，表示在他们初始状态的心灵中，会认为如果有高额收入，那么他缴的这个极低的税额是不正常的，所以只能是收入40万又捐了40万。

虽然几天后，可以预见，在各种假信息灌输以及自我辩解下，他们会颠覆此前的认知并把这事当作常态接纳下来——

以降低自己对执政者的道德要求，突破另一条底线为代价。但你要记住，他们心灵最早的直觉，是认为这是不正常的。

今天我介绍下纽时报道的部分要点，加上自己的几句评论。

1 美国的税务背景

首先，纽时谈了点富豪避税的总体背景，很简略因为它的读者并不需要普及。但本文读者可能期待更详细的说明。

二战后，美国富人税率是很高的，大概是70%，通过历次减税——通常是先减富人税，造成高额赤字后财政撑不下去，再印钱并给中产加税补上窟窿。

反复如此操作直到00年，富人的个人税率已降至20%出头，比很多富裕中产还低。

巴菲特曾说过，我的税率比我的秘书还低，这是不合理的，希望给我加税。

据他自己披露的税表显示，2015年巴菲特的个人收入为1160万美元，仅缴税185万美元，税率略高于16%（需要补充的是，巴菲特个人的收入构成和其它富豪有所区别，收益中股票所占份额极大，但股票要在套现时才缴税，这笔将来可见的巨额收益及税款将令其总税率逼近20%）。

2012年，特朗普发推特批评奥巴马前一年收入79万美元，仅缴税16万，税率只有20.5%。

当然，这里说的都是富豪的个人税，至于大公司避税是另一个问题，不详谈。

给富人减税的趋势，伴随两种现象，一个我称之为“上行”，美国的游说制度让富人可以花钱捐给议员用于竞选，寻求对其有利的政策，有比其它国家富人更大的话语权。

另一个我称之为“下效”，通过鼓吹“涓滴经济学”，说给富人减税可以惠及国家其它人，富人本身就为国家贡献良多。

比如会雇佣很多人（他们会把这个劳动力交易行为视为某种慈善，甚至将员工缴的税视为资本家而非工人对国家的贡献）。鼓动仇视穷人或者穷群体比如黑人，称他们为懒汉蛀虫，让中产的不满和关注点转移等等。

2017年的情况是：占美国前10万分之1的超级富豪（也就是特朗普这个阶层），其联邦税率平均是24.1%（摘自美国联邦税务局报告）。

考虑到这个数已反复震荡并维持近20年，差不多是普通美国人对富人的忍耐底线了。

没错，在美国，富人缴的税的确太少了。

但在这群人里，特朗普又是个异数。

根据纽时拿他18年的税表测算，他有11年未缴税，有2年各缴750美元的税，再加上缴的几年平摊下来，其缴税的平均税率是同类富豪缴纳的平均税率的6-7%左右（2520万比4亿），意即约为其应税收入的2%。

有些读者未在美国报过税，所以简单说一下。

在美国，每年报税是这样的：首先税务局会对你去年的税进行一个“预扣”，也就是它认为你应当缴的税。然后你在次年4月15日之前，交一个税表，这个税表里说明你的“支出抵扣”（deduction），再报一些“额外收入”。税务局会根据抵扣情况给你退税或根据收入情况要求补缴。当然，大部分情况下是退税。

如果你的税表比较复杂，无法在4月15日完成，那么可以提交一个“延迟申请”，推迟到7月15日再提交。

2 特朗普的手段

自1970年媒体踢爆尼克松总统20万美元收入通过可疑的募捐抵扣而最终仅缴纳972美元税款的重大丑闻之后，历届两党总统候选人与总统，均会公布自己的历年税表，此后再未发生同类事件。

直到2016年，特朗普打破了这个不成文的规定，并表示在竞选后才会披露（当然并没有，且为了在税务纠纷中捂它，现在依然在纽约联邦法院恶斗）。

当年，我与川粉辩论特朗普的税表披露问题时，后者的辩解是富人税表复杂，需要审计，当选后自会披露（这些话都是特朗普说的，他们信了）。

但这很明显是自我欺骗，因为无论多复杂，税表必须在7月15日之前完成申报，审计也不影响披露。

实际上当选后我也未见川粉再提过竞选后公布这茬承诺。后者有助于我们理解为什么“竞选后公布”这一理由，特朗普竟然在2020年还在使用。

让我们回到之前的问题上来。

2016-2017年，特朗普一共赚了2480万美元，联邦税务局给它核定的联邦税是2016年100万美元，2017年420万美元，这是预扣的值。

如果我们计算一下税率会知道联邦税务局给的税率是21.0%。最后他抵扣了其中几乎所有税款，仅申报各750美元。每年缴纳750美元税款后的余额做成了tax credit（即暂存在税务局，用于支付今后几年可能的税负）。

对于拿工资的中产来说，能抵扣的支出其实非常少。

假如你一年收入20万美元，缴税4万美元，那么你能通过有限的一些渠道抵扣1万美元出头。比如有无收入的配偶、未成年小孩，房屋贷款的利息等等，最终达到大约12-15%的联邦税率。

普通的生活支出，买房购车、吃饭送小孩上幼儿园、旅游、家庭装修等等，是不能用来抵扣的。

哪怕你支出也是20万美元，没有任何余钱，该交的这近3万美元的联邦税依然要缴纳。

那特朗普是怎么抵扣的呢？

这就要说到美国的公司了。

美国的公司分为几类，常见的是股份制的有限责任公司，这样的公司和个人的税收是分开的，公司是亏还是赚，个人该怎么缴税还是怎么缴税。

另一类就是所谓个人公司，其税负和个人是可以有重合的，可以抵扣“必要且合理”的费用。

特朗普有很多生意，其中已知的最醒目的两笔是《学徒》节目及其它命名权费用，净收入共计4.274亿美元，两座写字楼的投资，净收入1.765亿美元。

按照当时最富人群的缴税标准，仅这两项收入，他就应当缴税1亿多美元。

那他是怎么抹掉这些收入的呢？

一个是他拥有的所有生意几乎都在亏损，从高尔夫球场到写字楼，假亏涉嫌逃税，真亏涉嫌虚报收益以利贷款。

二是他绞尽脑汁地用各种理由抵扣。

比如在2010-2018年，他以“咨询费”的名义列支了2600万美元，这笔“咨询费”出现在他每一次地产交易中，通常是交易额度的1/5。

比如在阿塞拜疆的酒店交易中，特朗普收入500万美元，列支咨询费110万美元。在迪拜的另一次地产交易中，他收入300万美元，列支咨询费63万美元。这都是可疑交易。

2017年，他列支747622美元给伊万卡开设的一家咨询公司，而伊万卡当年的收益中报了一项747622美元。

这有违规避赠与税的嫌疑，与特朗普父亲转移资产给他的路子一模一样。

他的永久住所，如著名的湖海庄园（即Mar-a-Lago），以投资性房产申报，可抵税数百万美元。

庄园内的银饰品和亚麻制品，抵税11万美元。园林绿化费用抵税20万美元。给他的活动拍摄照片的摄影师支出抵税21万美元。

他打理头发的费用，以《学徒》节目需要抵扣7万美元。还给了伊万卡最喜爱的发型师和化妆师的支出抵扣了9.5万美元。

他还通过一个冷门的保护地役法案以不开发自己土地上的地产为由（本来就不准备开发）申请了2110万美元税收减免。

……

如果你对各种细节毫无兴趣，那么请记住他在收入千万的一年只支付了750美元税款，少于我刚来美国租住在一个12平米小屋的那年。

请记住餐馆服务员底层出身的众议员AOC因为有一次做头发花了250美元而被共和党议员骂伪善。

请记住共和党议员们在讨论疫情期间给失业人员600美元纾困款时说的“如果发这些钱，他们就不会努力找工作出去上班”的金句。

另外如果你在美国有公司，不要试图这么抵税，会被罚款的。

3 合法更可怕

从05年开始，特朗普从《学徒》节目里获得了巨额收入，而那几年他对突增的收入没有找到合适的抵扣方案，这成就了他人生中缴税最多的几年。

他一生中70%以上的曾经缴纳的税款是在05-07年。

然而，随着金融危机的发生，09年，奥巴马推出了对亏损企业的纾困法案，允许企业申报金融危机之后的亏损，以亏损额度来抵消此前四年的应税收入。

于是特朗普在08-09年申报了高达14亿美元的巨额亏损。从联邦税务局拿到了此前四年加利息共计7920万美元的缴纳税款。剩下的14年里他总共只缴了2520万美元个税。

特朗普的私人律师科恩2018年在国会作证时说，看见那张巨额支票的时候，他没想到联邦税务局居然会这么蠢。

科恩在通俄门调查中，因税务欺诈于2018年底被判入狱三年。

2020年5月，由于疫情影响，科恩被改为监外执行。他在家里看见纽时的报道，在推特上又嘲笑式地重复了一遍：“特朗普跟我说过，没想到联邦税务局会这么蠢。“

联邦税务局真的蠢吗？

超过200万美元的退税需要联邦税务局审计，还需要国会联邦税务委员会的意见。

这笔退税一直是有争议的，吵到了2015年底，随着特朗普当选共和党候选人，它就被束之高阁。

2018年华尔街日报披露，特朗普在新泽西州自己的两个高尔夫球场上，放上了一些羊，于是拿到了该州每年8万美元的农业用地退税。而且不只他这么做，好几个富人都这么干。

你觉得税务局的审计员蠢到连这样的小把戏都看不出来吗？你都看得出来，人家能看不出来？

很多人觉得不违法的原因是，税务局不管啊，法院也没有判啊，当然不违法。

然而这句话的前提就是税务局是独立的，法院是公正的，然而并不是。这是你的先验想象，法律不是天条，法官不是圣人。

对于总统来说，税务局是他的下属，法官很多就是他任命的。

常识上，不要指望独立和公正。

对于富豪上流的圈子来说，他们和议员们、法官们、行政官员们，是有特殊渠道和共同利益的。

跟law and order（法律与秩序）的支持者讨论时，你会经常发现他们陷入一个圈圈逻辑里。

你指出来这完全是贪赃枉法。他眼睛一闭，从“他们不会贪赃枉法”的前提出发，论证你是错的。事实已经证明了他们在贪赃枉法，你不能装作看不见。

这就是我说的“最大的问题”。

一个年入千万美元的人，如果缴了750美元一年的税款。还是合法的，或者说没人来管。那你的法律是什么东西？你的法官又是什么东西？这比不合法可怕的多。

不但现行的制度打不破这个利益集团的圈子，而且它们还能让你这个中产甚至穷光蛋为之辩护。

4 对选举的影响

考虑到纽时有一系列报道，所以暂时还无法判断它是否对选举有影响。

不过即便有影响，也是非常细小的，因为极化已经完成，你无法把信息传到对面或者取信对方，或者即便取信了对方，也无法动摇它们的世界观支柱。

和2016年不同的是，今年未确定的选民非常少，能争取的比例极小。

但是这个系列报道的影响将非常长远，特别是针对阶层公平性，预计会波及美国后面20年-3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