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录:一个农村倒插门男人真实而残酷的婚姻
01
父亲长的清瘦,白皙,因为小时候得了小儿麻痹症,一条腿不能弯曲,细的像一根柳条,走起路来就跟画半圆一样。
他有三个兄弟,到了适婚年龄,哥哥弟弟都相继成亲,却没有人给父亲说媒。
一条瘸腿严重拉垮了他的形象,他却笑着说,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姑娘还不好找吗?
在1993年的的时候,他选择北上,跟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创业。
开了一家不大不小的汽车销售公司,虽然瘸了一条腿,但是戴上墨镜,穿上西装,依然是一个玉树临风的帅气小伙。
当时事业做的如火如荼,他跟一个车模走的很近,她整整比父亲小了十岁。
人人都劝父亲,人家就是骗钱的,根本看不上你。
父亲不信,陷入爱情,不能自拔。
他带她到处游山玩水,给她买新款包包跟衣服,还把赚来的钱都给了她。
两人就像从蜜罐里走出来的恋人,每天手挽着手,脸上堆满了幸福的笑容。
就在他们谈婚论嫁的时候,公司出了问题,因为经销模式的改变,开了不到两年的汽车销售公司濒临倒闭。
最终进销相抵,父亲在与同伙清算债务后,身无分文,只能返回家乡。
当时父亲意识到,给不了女孩幸福,预备分手,不想女孩已经有了身孕。
只能被迫请来双方父母,商谈结婚事宜,女孩父母坚决不同意女儿嫁给父亲这样的残疾人。
说父亲人残还穷,似乎一眼就能看见未来十年的生活。
当时女孩与父亲有了爱情的结晶,根本不在乎这些外在的条件,她说,爱的是我父亲这个人。
最终在父母的反对声中,她还是坚决跟父亲回了家。
1995年,他们的孩子出生了,起名王彬,就是我。
那个时候,奶奶忙着给大儿子带孙子,根本无暇顾及母亲,父亲就一个人瘸着腿到处奔波,忙前忙后。
可是贫穷的日子最终让他俩失控,发生了争吵。
母亲似乎看清了现实,在月子还没做完的时候,就给娘家人通了信,隔天,外婆就带人把她给接了回去。
父亲看着这个还没满月的我,手足无措,但还是一把屎一把尿的把我养大了。
买不起奶粉,就给我熬米糊吃;没有尿布,就用旧的秋衣秋裤剪;没人帮忙,他就一个人哄着睡觉。
吐奶,拍嗝,换尿布,日夜忙碌。
每个晚上,零零散散睡不到五个小时,第二天一早还要起来忙碌,循环往复,像个陀螺,似乎永无尽头。
终于在我会走路的时候,奶奶才腾出手来偶尔照顾下,那时父亲才松了一口气。
当时他严重透支体力,身体变的非常差,几乎每个月都要感冒咳嗽一次,但是他依然不忘到处赚钱。
02
2003年的时候,父亲买了一辆残疾车,当时政府补贴了一部分。
父亲每天都骑着它去车站,医院等一些人流量多的地方去拉客。
人家收五块,他三块就能走。
所以当时生意很好,一天忙下来,赚的比正常上班人还多一点。
可是好景不长,同行很快发现了端倪,他们知道父亲压低价格来拉客,在某个黄昏,三五个人把他堵在一个巷子口,爆打了一顿。
父亲惹不起,只能躲。
从此不敢再跟他们抢客,就去了周边人流量少的地方去,有的时候一天都拉不到三趟,赚的也逐渐入不敷出。
后来他看见学校门口很多卖烧饼的,来接我的时候,总是买几个,直接当晚饭填饱了肚子。
还说,这烧饼真是划算,两块钱,一顿饭都省了。
回家后就着手学着做,不久后,就在学校门口支了一个摊子。
我记得他每天白天忙到天黑,天黑忙到白天,似乎一刻也没休息过。
每天回来就是揉面,擀面,从面糊到成品,一折一擀都是父亲一个人完成。
每天,天刚蒙蒙亮,父亲就把我送去学校,然后他就在校门口吆喝,“又香又脆的烧饼,吃一个顶顿饭,吃两个饱一天。”
小小的我,总觉得这件事特别丢人,每次父亲吆喝,我总躲得远远的,生怕别人知道我父亲是个卖烧饼的瘸子。
可是纸包不住火,同学们还是知道了,他们时常嘲笑我,说门口卖烧饼的瘸腿大爷就是我爸。
我哭着告诉他们,我爸不是大爷。
可是这件事还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的人尽皆知,甚至有同学拉拢其他人,不要买我爸的烧饼,说我爸烧饼里面有老鼠屎。
摊子支了几天,甚至一个烧饼都没卖出去,
那段时间,我每天早中晚都是烧饼。
有时候打嗝,嘴里都是梅干菜的味道。
眼看着烧饼生意做不起来,父亲不得不另寻他法,过了不到一周,不知道父亲又从哪里又取了经,办了烟草证,给人商店进烟。
剩余的时间,就用他的三轮车给饭店,学校食堂送菜。
一直到我成年,父亲就靠这两样活维持着我们两人的生计。
03
父亲这个人很能忍,他常常给我灌输的思想就是,不要打架。
打赢了钱倒霉,打输了人倒霉。
初中叛逆期的我,自尊心特别强,成绩在班上不好不坏,却经常惹是生非。
有次,体育课上,我与一个男生发生冲突,将他从两米高的擂台上推了下去,男生疼得半天没爬起来,后来被老师带到医院拍了片子,左臂粉碎性骨折。
这对当时一个家庭来说,打击不小,那个年代,家里都是一个孩子,几代人像供个祖宗一样小心翼翼的养,哪里舍得磕着碰着。
我印象特别深刻,他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父母全部上阵。
他一句你一句,指着我的鼻头骂,奶奶更是一边哭,一边拿着石头非要把我的胳膊也打折。
父亲吓得赔礼道歉,可惜不管用,那家人就是不依不饶,除了赔付所有的医药费,非要我挨他一棍子。
父亲骑虎难下,最后他替我挨了那一下,他那条不能弯曲的腿本来就细,挨了打后,肿起一片,我吓得不敢哭。
回家之后,父亲对我说,你图一时心快,最后倒霉的还是自己,我本想还为自己辩解,是他没理在先,可最终咽了下去。
那个时候,总觉得是父亲懦弱,凡事都要忍着。
后来长大才慢慢的明白,很多事情并非都要争个你对我错,得考虑种种的后果跟成本。
有一件事,是在成年之后我才得知的。
当时父亲为了多攒点钱,去一家纸箱厂应聘了搬运工。
那时公司能招聘残疾人的岗位很少,父亲虽然瘸了一条腿,但是不影响他干活。
老板一是欣赏他肯吃苦,干活麻利,二是残疾人可以给公司省下不少的税款。
父亲每天的工作就是跟着厢式货车,上上下下的搬货,两米多的纸板把他压的很低很低。
一天下来,衣服上都是泛白的盐酸。
有时候送长途,早上就往兜里揣几个烧饼当午饭。
当时我吃两天都腻的烧饼,他却几乎吃了大半辈子。
做这活,几乎每天都会发生矛盾。
一旦扯上了利益,永远无法想象人会做出什么事。
那天,在厂里,父亲与其中一个司机发生了冲突,因为父亲没有给他先装货,那人一气之下,喊了几个人,把父亲踹倒在地。
父亲的衣服上粘着黑机油,眉头也被打出了血,整个人滚在大车肚子下任人踢骂。可他却一声不敢出,更不敢报警。
原因是,报了警,人家就不会再喊他送货了,也就意味着失业。
比起失业,他宁愿被打。
04
后来我慢慢的长大,父亲为了生活也一直辛苦忙碌着。
当时成绩不上不下的我只考了一个大专,没有高学历衬托,在我们那个小县城,几乎意味着,一毕业就被催婚。
很多家长在孩子上了大学就开始着手看房。
房子车子是现在结婚的必备条件,对一个健全的普通家庭而言,尚且能掏空俩老的积蓄,对于单亲又残疾的父亲而言,是何等的难。
可是当时父亲却一直跟我说,别人有的,你也有,我会尽力帮你置办。
那段时间,父亲几乎把自己忙成一个陀螺。
上下班后,又骑着残疾车去街市拉人,有一年,他为了赶速,发生了车祸,陷入了深度昏迷。
当时医生给的答复就是,如果两天再醒不来,人就没了。
那是我最难熬的一段日子。
父亲虽然是个粗老爷们,但的确精细过女人。
这个家,无论是缝缝补补,还是出力赚钱,都是父亲一人支撑着。
我真的无法想象,没了他,我该如何活下去。
大概过了一天一夜,父亲终于醒来。
他看着我说,他刚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见自己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里的生活很让人向往,他经过了激烈的心理斗争,最终还是选择放弃。
所以那一刻他醒来了。
我不迷信,但是我一直坚信着,父亲一定有更好的路可以选择,但是他的留下就是为了我。
父亲经历那次车祸后,本就瘸的那条腿更加没了力气,需要借助拄拐才能走路。
那段时间就依靠零星的残补生活,他常常丧气,怪自己腿脚不便,赚不到钱。怪自己不能给我提供更好的生活,委屈了我。
不过我还算争气,虽然学历不高,但在大三快结束的时候,我解决了父亲心头最担心的一件事,我谈女友了。
这件事,让父亲既高兴又犯难。
因为女友父母在老家的县城都是体制内,我们两家一个在省北,一个在省南 ,四百多公里的路程,他没把握女方愿不愿意嫁过来。
抑或是嫁了过来,能不能过的惯本就不富裕的生活。
各种假设担忧,让他日夜难寐。
最终他还是决定重新找活儿,赚钱买房,说不能亏待了人家,一定要在县城买上一套三居室。
当时国家对残疾人的政策还是比较完善的,相比我小时候,现在招聘残疾人的单位还是很多的,还有两年退休的他拄着拐又找了一份清洁工的工作。
薪资不高,但是这样的忙碌让他踏实。
毕业后的第一个腊月,双方父母就见了面。女方父母对我家的情况早就清楚,也许跟女儿做过思想工作。
他们要求我入赘,房子车子他们都准备好了,我们家什么都不用准备。
我爸点点头,一直说,好,好。但是满意的背后,却透着丝丝的苍凉。
也许中国上下五千年的文化传统,入赘,当个倒插门的女婿,总是给人一种不好的感觉。
所以父亲对外官宣的是,女方家就一个独生女,舍不得嫁这么远,而且女方有了孩子,住的近,岳母可以帮着带。
可是在没人的时候,父亲还会落泪,说自己没用,没能给我置办房车。
05
2020年的时候,我们就结婚了。
婚后,父亲一个人住在老家,我搬进了岳父岳母的大房子,跟他们一家住在一起。
工作也不用操心,岳父岳母帮我在附近谋了一份体面的工作。
刚开始,我跟妻子每逢节假日都会到我老家看望父亲,后来就变成我一个人 ,她嫌舟车劳顿,又浪费时间。
每次回去,我都与父亲盘坐着聊天,他给我说左邻右舍的情况,给我说他又找了一份轻松的工作。
而我能与他说的,就是我很好,不要操心。
每次离开,父亲都拄着拐追着车子怅望好久,依依不舍,每每看见这样的场景,胸口就莫名的泛酸。
我曾提出把父亲接过来,在妻子的犹豫中,父亲提前反对了,他说一个人住,自在,左邻右舍都认识,不觉得孤独。
年底的时候,我们的女儿就出生了,随母姓,叫崔可心。
软软糯糯的,抱在怀里总是让人爱不释手。
有次,我们抱着她回家探望父亲,父亲抱着逗她,她咧着嘴笑。
父亲逗她,我叫小可心快喊爷爷。
此时妻子一句不经意的话,让父亲沉默了很久。
她说,“怎么能叫爷爷,我爸才是他的爷爷,叫外公。”
吃过饭,妻子带孩子睡觉。
我与父亲走到门口的石凳上坐下,父亲点了一支烟,道,儿啊,是父亲对不住你。
我跟他说没事,结婚不就是一家人幸福的在一起吗,入赘也好,娶妻也罢,不都是生活嘛。
他说,你别骗我了,你过得什么生活我还能不知道。
其实我什么都瞒不过父亲,又或许我跟他太像,学会了忍。
在这一年的婚姻里,我并不幸福,在外人看来,我住的是大房子,工作又体面。
可是在生活中,我并未得到应有的尊重。岳父岳母会因为一件小事借题发挥,常常责怪我不会做家务,菜做的不好吃。
这些尚且能忍,可是每次与妻子的争吵中,她总会说我父亲没教好我,火上来了也会说,房子车子没一样是我的,抑或指责我的父亲在我们的婚姻中既没出钱也没出力。
我想不通,从古至今解决不了的婆媳矛盾,也会在我这个入赘的女婿身上同样发生。
这也注定,我们俩的感情也在这一年里被这琐碎的争吵逐渐消磨。
06
同年寒冬,父亲突然打来电话,让我回家一趟。
当时我的心咯噔的跳,父亲平时不会主动打电话,定是出了什么事。
回到家中,他面容憔悴,从床底掏出来一张卡,“拿着,这里有三十万,拿着,心里也有底气。”
我知道他说的底气是什么,是不想在婚姻里被践踏,被羞辱。
我看着这张沉甸甸的卡,一时说不出话来,后来从大伯的口中得知,父亲这些天总是感觉胸口疼,眼睛花,那天他走在门口,直接晕倒了,是大伯送去医院的。
检查花了一千多,医生说可能心脏有问题,要进一步检查,很可能要做手术。
这个手术,少说也要一二十万,父亲不舍得,检查没做完就跑回来了,非说自己睡一觉就好了,还不让大伯跟我们说。
我当下眼泪就流了下来,我对父亲说,无论怎样,我都会给你治。
给父亲做检查的时候,我和妻子开口要钱,因为结婚以来,工资都给了妻子。
那一次,作为男人最后的自尊被她践踏了一地。这也终将给我们的婚姻画上了句号。
妻子在听说手术费十多万的时候,坚决不同意,一直强调,手里的钱都有规划的,跟我诉说了一系列花销的明细,在她坚决有力的话语里,我听出了她对我的嫌弃与无情。
我拿着父亲给我的卡,带他做了手术。
父亲心疼,一辈子赚的钱送进了医院,太可惜,那本打算给我买房的,虽然一直没存够,但是他在有限的生命里,还在一点一点的攒着。
在父亲出院的时候,我终于做了一个决定,离婚。
尽管女方一直骂我白眼狼,渣男,但我还是决定,只有离婚,才能真正找到属于我的生活。
在2022年的时候我回到了家乡,跟着表哥做起了小本生意,卖菜。他常常笑我,放着体面的工作不做,非要来这做又苦又累的脏活。
我却笑着,什么是苦活累活呢?也许我们父子俩本就一个命,苦着才觉得真正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