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成人礼”那天，我干的第一件事，把妈妈告上法庭

1

2010年8月5日，是我18岁的生日。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法院提交诉讼。这是十八年来，我第三次走进法院的大门，前两次，都是被我妈强行带过来的。

而这一次，我把她变成了被告。

我叫蒋爱琳，据说这个名字是我父母爱的承诺，怎奈最终却成了讽刺。从我记事起，他们就在不停地争吵。时不时，战火就会蔓延到我头上。

“我怎么会瞎了眼，给你这种人生孩子？”“谁想要孩子？还不是你当初耍手段，拿怀孕来要挟我？”……

我躲在角落里，连大气都不敢喘。

一次，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他们又吵了起来。然后，我妈把我往我爸怀里一推，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爸冲着她背影怒吼：“你以为老子怕你啊！”反手把我甩出去，大步流星走向相反方向。

恐惧如巨浪劈头盖脸将我吞没，我站在原地，放声大哭，可他们，谁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那天，是警察把我送回了家。我记得，自已赖在警局不愿离开，因为感觉那里好温暖，所有人都对我和颜悦色，给我好吃的，逗我玩。

不久，爸爸从家里搬了出去。而我开始变成“皮球”，被他们踢来踢去：在这里住两天，又被送到那边住两天，很快又被打包送回去……

有一天，我妈不知怎么就恼了我，胡乱给我套上件衣服，背上背包，扯着我送上五路公交车，冷冷地说：“就住爸爸那儿，别回来了。”然后告诉司机，让我在下一站下车，那边会有人接。

可是，妈妈在骗人，下车后，我等了好久，爸爸也没出现。五岁的我，只好凭着模糊的记忆，过一条马路，再拐两个弯，穿过一个嘈杂的市场，找到我爸住的那幢楼。

可我记不清是哪个单元，于是在几个单元里上上下下，不知折腾了多少次，终于找到了那扇残留着半边春联的铁门。

敲门的时候，眼泪在我眼圈里打着转，我拼命把它们憋回去。爸爸不喜欢看我哭，说“晦气”。

那天，爸爸没在家，我在楼道坐到天黑，他才醉醺醺地回来，看见我，嘴里咒骂个不停。第二天，他又把我原装送上了五路车，让我去找妈妈。

与那段童年记忆相关联的，是一只粉色的大象背包，里面装着我全部家当：几件换洗衣服、一本翻得卷了边的旧绘本、一只有些磨秃了的毛绒兔子玩偶……我背着它，在五路公交上来来回回，记不清究竟有多少次。

六岁那年，他们终于离婚了。那是我第一次走进法院。在那个狭小昏暗的审判庭里，他们两个互相指责、埋怨、咒骂，争一切能争取到的东西。

却唯独不要我！

连法官都看不下去了，他沉着脸说：“你们还配为人父母吗？”最终，我妈用两万块钱的妥协，换得将我判给了爸爸。

我再也不用坐着五路公交，去找妈妈了。

2

“赢得”我的抚养权没两天，我爸就后悔了。他疯狂联系我妈，想把我送过去。可我妈根本不接他电话。

一个月后的一天，我爸突然又给我背上粉色的大象书包，然后开了好久的车，领我来到一个陌生的家，那里住着一对老夫妻。

被爸爸唤作“表姑”的老奶奶，满头银白的卷发，微胖的身材，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像极了我绘本上，那个坐在摇椅里讲故事的奶奶，让我立刻就生出亲切感。

我爸点头哈腰：“以后孩子就拜托你们了，我过段时间忙完了，就把她接回去。”

“放心吧，我们会把她当亲孙女。”奶奶笑着摸摸我的头。爸爸蹲下身，叮嘱我要听话。他从来没有那么和声细语对我说过话，我几乎有点儿舍不得他了。

姑奶只是爸爸的远房表姑，爸爸每月给他们五百块钱，托他们照顾我。

姑奶唯一的儿子定居在广西，很少回来，他不止一次打电话，让姑奶和姑爷去广西和他们一起生活。

可姑奶说，这里有她熟悉的生活方式，熟悉的亲朋好友，她舍不得。

姑奶专门给我腾出个小房间，小床上铺了软软的褥子，还特意新做了个满是星星的小被子。

那一晚，我睡得很不踏实，迷迷糊糊总在想：自已是不是彻底被父母抛弃了？

第二天一早，我睁开眼睛，姑奶大大的笑脸，和满屋子跳跃的阳光，瞬间驱散了我心头所有的焦虑与恐惧。

我特别喜欢粘着姑奶，她整天都是笑呵呵的，好像从来没有能让她烦心的事。

“看姑奶给你买什么好吃的了？”她变戏法似地掏出两块糖来。我把其中一块剥开，往她嘴里塞，她笑着推开：“你看看姑奶这满嘴的牙，不能再吃糖了。琳琳吃吧。”

我安心地偎在她怀里，满足地吮吸着甜甜的糖果，心里也有蜜流淌出来。

姑爷是个很瘦的老人，有点儿古板，他教我背三字经，给我讲做人的道理，我做错了事，他会很严肃地批评我。我有点儿怕他。可时间久了，我却发现，他其实是个外冷内热的人。

一次，一个比我大的女孩小朵，抢走了姑奶新给我买的蝴蝶发卡。我哭着跑回家。

姑爷问明情况，牵着我的手找到小朵家。小朵起初不承认，反说我撒谎。姑爷很严厉地说：“我们琳琳不是撒谎的孩子！”小朵无奈交出了发卡。

姑爷要她向我道歉。小朵的爸爸不以为然：“小孩子闹着玩儿，何必当真。再说，这孩子又不是您亲孙女，您也犯不上这么较真。”

“谁说琳琳不是我亲孙女，你们要是再敢欺负她，试试看！”我从来没见姑爷那么疾言厉色过，他对人一向都是温和的。

小朵爸爸被震住了，回身呵斥着女儿向我道了歉。

那天，姑爷牵着我的手往回走，我仰头看他那张板着的冷面孔，心里却感觉热热的。

3

到了姑奶家没多久，我就上小学了。尽管学校离家很近，但姑奶仍每天坚持接送我上下学。

她走得很慢。有时，我跑出很远，回头再看，她正蹒跚地努力想跟上我的步伐。我敏感的内心，便会突然涌起悲哀：姑奶真的很老了，她会一直陪着我吗？

我跑回去，拉住她的手，陪着她，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家走。

虽然年纪很大了，但姑奶每天在校门口，和那些年轻妈妈们总是聊得火热：中午的配餐、每天的作业、学校的各种活动……说起来头头是道。

为了让她开心，我很努力地学习，成绩在班里数一数二。每次开完家长会，姑奶都会乐颠颠给我做好吃的，说是犒劳我。

姑奶特别喜欢打扮我：蓬蓬纱的公主裙，好看的小辫子，美丽的头饰……姑奶说，她小时候家里穷，特别羡慕人家穿裙子，“女孩子就应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爸爸除了送过两次钱，就再没来看过我。

小学二年级的一天下午，学校临时有事，提前放了学。我自已一路跑回了家。发现姑奶正在和儿子通电话。

电话那端的叔叔似乎很生气，声音大得，我站在门口都听得清清楚楚：“……你们就该报警，他蒋志刚这是遗弃罪！这算什么？你们帮他看孩子，他却玩失踪，干脆，就把孩子送孤儿院，反正和你们也没关系……”

“那怎么行，琳琳多可怜……”

“可怜？妈，您自己亲孙子不来帮忙带，却帮个外人养孩子，晓云都有意见了，是我好歹哄着，没有您这么当奶奶的。”

“听说志刚是做生意亏了，他也不容易。旭旭有你和晓云疼着爱着，不像琳琳，爹妈都把她当累赘，我们要是不管她，这孩子怎么办……”

我轻轻退出去，心情很复杂，有点儿难过，也有点儿高兴，爸爸不要我了，是不是，我就可以永远和姑爷姑奶一起生活了？

可他们的儿子并不高兴。从那以后，他不再给姑奶寄钱，只往回寄东西，寄的都是些老年用品。

当时的我还小，不太懂这些，只知道，那晚吃饭时，姑爷板着脸说了声：“没事，咱们还能养得起。”我的生活没有感受到一丝变化。

后来，很多孩子都报了兴趣班。姑奶回来和姑爷念叨：“咱琳琳也不比那些孩子差，咱也给孩子报个班吧。”姑爷埋头在报纸里，“嗯”了一声。

姑奶兴高采烈地给我报了舞蹈和美术班，还特意买了粉嫩的舞蹈服和鞋子，她说，学这些可以提高女孩子的气质和修养，将来无论是工作还是嫁人都有用。

只是，我发现，从那之后，姑爷平常喝的古树普洱，换成了最普通的红茶。我问他怎么不喝那种“圆饼饼的茶”了。

他笑着说：“那个不好喝，喝起来还麻烦，这多好。”

4

我四年级那年的春节，叔叔一家三口回来探亲了。姑奶高兴极了，提前一个多月就开始张罗着预备好吃的。

我跟在她后面，却是满心的忐忑，从每次的电话中，我不难感受到，叔叔并不喜欢我。

果然，他们一家回来后，叔叔和婶婶就没正眼瞧过我。比我大三岁的旭旭，似乎受到某种暗示，肆无忌惮地欺负我：抢走我手里的零食、趁没人时把我推倒在地上、揪掉我最心爱玩偶熊的脑袋……

每次，他都背着姑奶和姑爷，我不想惹事儿，都默默地忍受了。可那次，他竟把我辛苦写好的寒假作业撕碎了，我急得大哭。

姑奶把旭旭狠狠批评了一顿。旭旭不满地大喊：“奶奶！我才是你亲孙子！！”

“琳琳也是奶奶的孙女，再说，做错了事，就要承认。”姑奶发火了。

旭旭一跺脚，转身跑了。这一天，叔叔和婶婶的脸冷得像结了冰，但姑奶对我却格外地好，让我能有勇气面对他们。

我以为，可以一辈子和姑奶姑爷这样温馨平淡地过下去。没想到，2008年，我16岁那年，十年未露面的妈妈突然从天而降，要把我带走。

姑奶急了：“十年了，你和志刚都像人间蒸发，这说把孩子带走，就带走吗？”

“我知道，这些年抚养孩子，你们花了不少钱，这是一万块，再多我也拿不出了。我也没想到志刚这么不负责任，把琳琳丢给你们，要知道，我早就来接她了。”我妈说得理直气壮。

姑奶紧紧搂着我，倔强地摇头：“我不要钱，我们不是为了钱，我就是……就是……”她把脸埋在我头发里，我感觉有湿热的液体浸湿了我的头皮。

“秀英，算了，她是琳琳的亲妈。”一直沉默不语的姑爷沉着脸开口了，只是，他的白胡子轻轻颤动着。

“姑奶，我不走！”我抱着她不撒手，却被我妈强行拉扯开。我妈蹲下身，挤出一个笑脸：“琳琳，妈妈接你回家呢，这些年，琳琳不想妈妈吗？”

“不要！我就要姑奶！”我挣开她，重新扑向姑奶。姑奶老泪纵横，抚摸着我的头发，柔声说：“琳琳，姑奶老了，照顾不了你了，还是跟妈妈回去吧，以后想姑奶了，就来看看我们……”

姑奶给我收拾了两大包东西，我妈不想拿：“家里什么都不缺，带这些干什么？”

“这都是琳琳平时用的，带上吧。”姑奶乞求地说，“对孩子好点儿。”

我妈很不情愿把这些东西丢进车的后备厢，载着我扬长而去，我透过车后窗，看着姑奶姑爷的身影越来越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5

虽然离开姑奶很伤心，但妈妈的出现多少抚慰了这种忧伤，可是很快，我的希望就彻底破灭了。

原来，妈妈根本不是因为良心发现才来接我的，而是要利用我，争夺我爸的遗产。

那是我第二次走进法院。现在，妈妈是我的监护人。法庭上，我才知道，我爸前不久刚死于一场交通意外。而他与后来的女人一直没有孩子，也没有领证。从法律上讲，我和奶奶是他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法庭上，我妈与我爸后找的女人，以及奶奶和几位姑姑，刀光剑影，唇枪舌剑。

奶奶满脸鄙夷：“谁知道这是你和谁生的野种。”

“我和志刚离婚时，可是做过亲子鉴定的。就因为我生的是姑娘，你就不待见她，但琳琳说到底，也是你们蒋家的种！”

奶奶鼻子轻哼：“谁知道鉴定报告是不是你伪造的，也就志刚傻，好糊弄。”

我妈把躲在身后的我一把薅出来，撸起袖子，往前一推：“来来来，你们现在就当场抽血拿去验，她要不是蒋志刚亲生的，我一头碰死在这儿。”

我吓得两腿打颤，牙齿发出咯咯的声音，感觉自已像是一头误入狼群的羔羊。

最终，我妈如愿获得了我爸的一套房子，只是，随着审判结束，我的利用价值也不存在了。

我妈已经再婚，生了个比我小10岁的妹妹雨涵。让我费解的是，在我印象中那么强悍的母亲，在继父面前，温顺得像头绵羊。

继父是个很冷的男人，和姑爷的冷不同，他让我从心底感到恐惧，看我时，眼睛里射出可怕的光，让我不寒而栗。

可是，继父对雨涵却非常疼爱，一见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语气也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我妈更是一口一个“宝贝儿”，叫得我心里酸溜溜，明明都是她的女儿，为什么态度如此不同？

我考上的是省重点高中，本来办理了住校，但我妈嫌住宿费贵，偏要我走读。于是，我每天不得不一大早爬起来，连饭都来不及吃，就去赶公交，乘十几站赶到学校。

我妈带着我打赢官司没多久，家里就换了个崭新的大房子。妹妹有自已独立的房间，我的床却被安置在阳台上。

每天夜里，伴着惨白的月光，我强烈地想念着姑奶和姑爷，他们有没有想我，怎么不来看我？

我在家里像个透明人，过得很不开心。我最害怕的事，是学校通知交钱和开家长会。

每当这个时候，我妈会拉着脸，磨叨好半天，说我是“讨债鬼”，“怎么不找你那死鬼爹去”。

受到父母的影响，一开始对我充满好感的雨涵，也渐渐变得蛮横起来。她不准我碰她的东西，做错了事情就找我来背锅。而妈妈和继父从来不肯听我的辩解。

6

在我妈家住了一年。有一天，她突然漫不经心地和我说，要我高中毕业后出去打工，不要考大学了。

我哭着求她，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好好学习，将来回报她。可她态度坚决：“我们供你吃穿，已经够了，你不能要求太多。”

我收拾了自已的东西，仍然只有一个小小的背包，原来姑奶给我带的那些东西，早被他们当垃圾丢掉了。

我辗转乘车，凭着模糊的记忆，跑回了姑奶家。

见到日思夜想的姑奶，我一头扎进她怀里痛哭。我哭了好久，直到将攒了整整一年的眼泪全都倾泻干净。

姑奶拍着我，嘴里喃喃地念着：“真的是我的琳琳啊，姑奶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哭够了，我抬起头，这才发现，一年未见，姑奶的变化好大：原来笔直的身板明显佝偻了，脸上多了好些皱纹，眼窝深陷，头发全都白了。

而房间的地板上，放着两只行李箱，屋子里好多东西都不见了。

我大惊：“姑……姑奶，这是怎么了？我姑爷呢？”姑奶嘴唇哆嗦着，眼泪沿着脸上的皱纹蜿蜒地淌下来。

我心里有了很不好的预感，一叠声叫着：“姑爷……姑爷——”。推开卧室的门，黑色相框里，姑爷沉静的面容一下撞进了我眼中，我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姑奶说，姑爷只是得了场小感冒，也没当回事，然后突然就不行了，送到医院第二天就去世了，医生说是因为病毒引发了心脏衰竭。姑爷去世前一直念叨我的名字。“老头子嘴上不说，我知道，他一直放心不下你。”

我捧着姑爷的遗像，哭得不能自已，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姑奶打算去广西投奔儿子，车票都买好了。她给我妈打了个电话，放下电话后，姑奶做出了一个决定：她不走了，留下来陪我。

广西的叔叔很生气，在电话里冲姑奶嚷：“你都77岁了！自已都需要人照顾，还准备供人家孩子上大学吗？”

姑奶平静地说：“我能管她一天是一天，算是我们祖孙的缘分吧。”叔叔气愤地挂掉了电话。

几天后，叔叔风尘仆仆从广西赶过来，劝姑奶和他回广西，姑奶表示除非带上我。

叔叔冲着姑奶大吼：“……您是我妈，我有养你的义务，她有她的妈妈和奶奶，和您有什么关系？我不可能去替人家养孩子……”

最后，叔叔摔门而去，撂下一句话：“如果不把她送走，您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儿子！”

7

姑奶没有走，她决定留下来陪我长大。

此时，我马上要升高三了。姑奶又变回了那个爱说爱笑的老太太，每天换着花样儿给我做好吃的。她说这个时候脑力消耗大，营养一定要跟得上。

姑奶和姑爷都是电缆厂的退休职工，但姑奶是临时工，退休金还不到姑爷的一半。这点钱应付我们日常生活都不够，哪来的余钱给我补充营养？

面对我的疑问，姑奶笑呵呵地说：“放心吧，老家伙留下有存款。你什么都不要想，只管好好学习。”

我信以为真，可偶然间却发现，姑奶每天都在外面捡废品卖钱。不仅如此，她连平时吃的维护心脑血管的药都停了。

我想为姑奶做点儿什么，但知道劝她是没用的，想来想去，决定找我妈讨要我爸的遗产。

我妈暴怒，一巴掌扇在我脸上：“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我生了你，养了你，你还管我要钱？现在，我是你的监护人，有权处理你的任何事情。”

我捂着火辣辣的脸，执拗地看着她：“就算我现在没权动用我爸留下的遗产，你做为监护人，也有责任给我抚养费！”

“是你自已非要跑到外面去住的，又不是我不养你！”她气势汹汹。我没有退缩，直视着她，坚定地说，如果不给我钱，我就一直守在她家门口。

最终，她败下阵来，拿了五百块钱甩给我，让我别再来找她。

那些钱，我全都买了姑奶常服的药，这样，她就不会舍不得吃了。

姑奶拿着药，心疼地说：“琳琳，姑奶没事的，我多活动活动，比吃药管用呢。”

“姑奶，”我含着眼泪，把头埋在她怀里，“答应我，您一定要好好的！以后我赚钱了，要带你去旅游，让你当最幸福的老太太。”

“好，好，姑奶一定好好活着，我还要看着我们琳琳结婚生子呢。”她乐呵呵地拍着我。

为了缓解经济压力，姑奶开始在学校附近摆小摊，卖些小物件：自已缝制的布口袋、跳绳、羽毛毽子……

我不让她做，可她说自已身体硬朗着呢，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找点儿事做，就当锻炼身体了。我知道劝不动她，只好叮嘱她别累着。

姑奶的小摊成了校门外的一景，孩子们都喜欢她，总是围着她“奶奶”长，“奶奶”短地叫，就连城管都对她网开一面。

只是，她赚的那点钱，对一个高三考生来说，就如杯水车薪。

还有半年就要高考时，老师和姑奶说，我努努力可以考个重本，只是化学太拖后腿，一定要想办法尽快补上来。

姑奶很着急，到处向人打听，很快给我找了个一对一的老师，一堂课二百多。

我疑惑姑奶哪儿来的钱，很快便发现，姑爷那把每天不离手，把玩了几十年的紫砂壶不见了。

那可是姑爷留给姑奶的念想啊，姑爷去世后，姑奶有时就摩挲着那把壶，嘴里絮絮叨叨地和姑爷唠嗑。

可姑奶安慰我：物件只是物件，逝去的人是要留在心里的，如果姑爷知道，他留下的东西能帮我考个好大学，也一定会开心。

我心里很难受，姑奶的恩情，我无以为报，唯有拼命学习，只希望她可以等着我，让我能有机会好好报答她。

8

2010年，高考结束后，我开始拼命打工赚钱，希望姑奶不用再操劳了，可她仍旧不愿闲下来。

8月5日，我18岁生日那天，我瞒着姑奶，一纸诉状把我妈告上了法庭，要求她把我爸留下的房子还给我。

我并不是非要贪图那些钱，只是担心姑奶年纪大了，等不到我可以回报她的那一天，希望姑奶可以就此颐养天年。

我妈在法庭上哭天抹泪，大骂我没良心。最后她承认，已经把我爸的房子卖掉了，加上她们自己卖房的钱，才换了现在那套大房子。她没钱给我。

我很执拗，不接受调解，坚持让她把房子还给我。我妈无奈，给姑奶打了个电话。

姑奶劝我，没必要为了一点钱，连最后一点亲情都撕碎了，“她毕竟是你妈妈，没有养恩，也生了你。”

“这么多年，她什么时候当我是她女儿？要是没有您和姑爷，我早都不知怎么样了。我不想让您受那么多苦了……”我抱着她哭。

“别哭，姑奶一定好好活下去。我还等着琳琳凭自已的本事，让我过上好日子呢。”姑奶眼里闪着泪光，却仍笑呵呵的。

我撤了诉，没要我妈答应给的五万块钱，也彻底断绝了这份母女情。

我考进了一所985大学。大学期间，我申请了助学贷款，努力学习的同时，拼命打工，偷偷攒下钱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姑爷的紫砂壶买了回来。

姑奶当年两千块钱把它卖给了姑爷的好友王爷爷，其实，王爷爷除了喜爱这把壶，也是看我们祖孙不容易，想帮衬一把。

如今王爷爷已经去世，我联系到王爷爷子女，花五千块钱把它买了回来。

当我把紫砂壶交给姑奶，很少流泪的她忍不住掉下泪来，她一遍遍用手摩挲着壶身，嘴里喃喃地说：“老头子，你看到没，咱们的琳琳长大了……”

如今我结婚生子，先生是个善良的人，公婆也都很明事理，我把姑奶接到家里生活，四世同堂，其乐融融。

别看姑奶年纪大了，却是个很能接受新鲜事物的老太太，刷抖音、聊微信，一点儿不比年轻人差，甚至让老公教她学会做音乐相册，然后把全家人的照片做成一本又一本美丽的相册。

我也兑现了当初的承诺，带着姑奶游历了很多地方。只是因为疫情，这几年，有些旅行计划被迫中断，不过姑奶并不在意：“现在网络这么发达，我想看哪里，在网上都能看到，那些主播代替我去走街串巷，都不用我自已动腿，多好啊。”

前不久，我们为姑奶庆祝了90岁生日，我含泪感谢她多年对我无私的爱与付出，没有她和姑爷，就没有我的今天。

姑奶搂着我，笑着说：“因为有琳琳，姑奶一直不敢‘服老’，才有了今天的高寿。

姑奶还要谢谢你呢，你就是我的小‘人参果’！”

姑奶捏了下我的鼻子，满是宠溺的脸，在大红唐装的映衬下，更加红润了。

我的心里，也绽开了幸福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