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子里就敢离婚，她不是一般女明星

总体低迷的9月电影，《妈妈！》不可否认是最催泪的一部。

吴彦姝奶奶和奚美娟老师，饰演一对80+和60+的母女。

▲《妈妈！》剧照

母亲活得轻盈，爱美爱玩，冒险浪漫；女儿却像清教徒一般，理性克己，活在自己的秩序里。

母女的过命之交，知识女性的温婉庄敬，阿尔茨海默病的残酷，被困在时间里无力挣扎的晚年……都让人难忘。

也有争议，那就是“圈层视角”下的这对母女，实在太优雅了。

▲《妈妈！》剧照

都是高校退休教授，住着闹中取静的独栋花园洋房，选择的是面朝大海费用高昂的疗养院，说的台词不是口语而是书面语，跟普通人的烟火气离得实在很远。

但换个角度，让疾病造成的失忆、失禁、失能，与女主一辈子的端庄、洁净、自持相冲突，就像锦缎落进污泥里，这种崩塌式的反差让人更难过。

奚美娟对导演说：你可真有勇气。很少有这样的国产电影，没有一个年轻美貌的颜值担当，只有一对老年母女。

▲《妈妈！》剧照

在片场，奚美娟叫吴彦姝“吴妈”，吴奶奶喊她“奚小姐”。

她俩有不少共性：都是上海女性，都一辈子忠实于这个职业，都对这个饭碗保持着如今最稀缺的敬畏心。

她俩彼此喜欢，吴奶奶夸奚小姐是自己的偶像，看半失忆的女儿对父亲忏悔那段戏，都看呆了，那是教科书式的表演。

咱们就是说，吴奶奶夸的不过分。

生了一张知识分子脸的奚美娟，她是百变的。

她可以演村妇也可以演太后，可以扮慈母也可以扮贪官，可以温柔如水也可以深沉腹黑。

▲奚美娟扮演过五次慈禧

观众更熟悉的她，还是演妈。

给演艺圈里多少人当过妈都数不清了，有名的——

《春草》里陶虹的妈，《王贵与安娜》里海清的妈，《山楂树之恋》里周冬雨的妈，《爱是欢乐的源泉》里王耀庆的妈，《辣妈正传》里孙俪的婆婆、张译的妈……

值得一提的是《红处方》里给周迅演妈。

奚美娟演戒毒心理医生沈若鱼，周迅演吸毒的女儿。有一段戏，发誓再不碰毒品的女儿偷偷躲进卧室复吸，被母亲看见，痛心不已。

导演和奚美娟私下交流，这时候要甩过去一巴掌，但不能给周迅知道。越突然越震惊，效果就越好。

于是就有了奚美娟一巴掌甩过去，周迅错愕和受伤的神情，成了这段戏的冲突制高点。

一个抛得出，一个接得住。

孙俪的《安家》，公认的高光桥段是江美廷和宋葆华卖老洋房那一段。

两人是师生恋。太太一生崇拜爱慕先生，宁愿卖掉世代居住的老洋房也要给丈夫治病。老先生却执意让她把钱留着养老，在他眼里太太一直是那个丢三落四的小女生，去世前最后的叮嘱是叫她记得“身手钥钱”。

▲《安家》剧照

盘发、旗袍的江美廷，像是从时光里穿越过来般的优雅。临终前立遗嘱把房产捐给国家的那段，波澜不惊却又句句戳心。

两个外甥争产，这样的故事就带了浓重的社会气。但因为奚美娟和徐才根两位老戏骨，弱化了糟心感，反倒成为最有格局的一段，两位老人也被网友奉为爱情最美好的样子。

▲《安家》剧照

奚老师和嬛嬛挺有渊源的，《那年花开月正圆》的慈禧角色，就是孙俪举荐的。《安家》里再次惺惺相惜，江奶奶把祖传的胸针留给了中介店长房四锦作为永久的念想。

更多观众看到这张脸，一瞬间叫不出名字，但会恍然：哇，是她呀。

奚美娟1955年出生在上海郊区，父亲是玩具厂设计师，母亲是普通纺织女工，家里5个孩子要养，实在不宽裕。

母亲和外婆都是典型的上海女人，生活朴素，做事却精细讲究，这成了她性格的底色。

1973年高中毕业，当时还没恢复高考，她只能到崇明岛插队，每天干农活。另一个叫潘红的女孩子已经在崇明岛插队两年，每月领18块钱工资，还要寄一部分给家里，日子过得清苦。

潘红后来改了名，潘虹。

奚美娟比潘虹幸运，插队没多久就赶上上海戏剧学院招生。

面试毫无经验，笨拙真实。老师让表演一个小故事，她就演了插队干活的情景，突然考官喊了句“猪棚起火啦！”她立刻拿个脸盆跑出去，想了想，返身又抢了个水桶。

那一年，奚美娟和潘虹成为上戏73级表演系同班同学。

一开始她懵懂以为自己是要去学戏曲，录取了才知道学的是戏剧。

在漂亮女孩子如云的上戏，奚美娟容貌毫不出众，经常被人评价脸型不上镜，但她并不觉得自卑，从小念的书多，于是有种“莫名其妙的自信”。

她又是最拼的。清晨就去练功深夜才回宿舍是常事，毕业后成为同届学生中唯一被分配到上海人民艺术剧院的女生。

奚美娟在上海人艺的话剧舞台上活跃多年，成了当时圈内公认最有前途的年轻女演员。

也是在那里，她认识了师弟周野芒，他开始苦追这位优秀师姐。

30岁的时候，奚美娟与29岁的周野芒结婚。

周野芒的经历十分有意思。

父母都是演员，他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在安福路草坪上睡觉了——那是当年上海人艺的院子。

小时候的梦想是当个司机，因为那时候汽车很少，他觉得司机可太神气了。中学毕业赶上特殊历史时期，很多文艺工作者遭受不公正待遇，父母担心，更不让他走演艺路，于是给他安排进一家车床厂当工人，三班倒，强噪音刺激，他身体受不了，天天拉肚子，情绪崩溃。

1970年代中后期，上海市工人文化宫成立了话剧队，周野芒瞒着父母去报名，考上了。1978年再次瞒着父母去报考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又考上了。

大学里他觉得自己底子薄，就疯狂读书，一学期读上百本，把头发熬光了。

最初这段感情是女强男弱状态，奚美娟扶摇直上，周野芒虽然跟父母同在一个单位，却只能跑龙套。

结婚似乎带来一些好运气，他受邀主演谢晋导演的神话剧《辛十四娘》，因男主“冯子平”在话剧圈立住了脚跟。

▲《辛十四娘》剧照

当时，上海文艺系统有一个赴加拿大自费选修导演课程的名额。周野芒想去，虽然费用高昂，奚美娟还是全力支持他。

周野芒留学三年，每天打4份工，在餐厅洗盘子、切菜、扫地，去停车场打工，经常累得虚脱。

1988年，周野芒留学回来，两人一起出演话剧《中国梦》，奚美娟摘下话剧界最高荣誉梅花奖。1990年她第一次主演电影《假女真情》，就获得金鸡奖最佳女主角。

一切看上去无比美好，变故也往往在看似美好的时候突袭。

周野芒是才子，话剧、影视剧、配音三栖。早在1987年，当时的人还普遍不会说外语的时候，他就已经用流利的英语为上海首部中外合资影片《花轿泪》配音了。

因为拍《风月》，他和张国荣成了好友。

最深入人心的角色，还是96版《水浒传》里的林冲。

插播一句：去年《爱情神话》里那个虚虚实实，跟索菲亚·罗兰有过一段情缘的男二老乌，就是他。

▲《爱情神话》剧照

才子很少有情执，不大会在一份感情中倾注太深、太重。

当年奚美娟直到39岁才生了儿子，已经是高龄产妇。

但还在月子里，他们的婚姻就走到了尽头。周野芒提出离婚，奚美娟唯一的要求是孩子跟自己姓，由自己养。

这段往事，因为双方当事人从不曾渲染炒作，流出的信息量少之又少。

一地鸡毛不与人说，这是老一辈艺人格外值得敬重的地方。

最要紧的是，面对感情的颠覆，逝去美好的不可追回，急遽而来的重大变故，能有多大能量去重整千头万绪，从悬崖边上把自己拽回来。

周野芒后来再婚，娶了比他小7岁的琼瑶女郎王之夏，她演过《青青河边草》《雪珂》等多部电视剧，《新月格格》里努达海的正妻扮演者就是她。

▲《新月格格》剧照

或许这次遇到了对的人，两人多年丁克，成了圈内恩爱典范。

而奚美娟始终没有再婚，独自养育儿子，各种辛苦可想而知。

孩子四岁之前，她所有的心力都放在了照顾孩子身上。直到他上幼儿园中班，才复出拍戏。

她不计较酬劳、不挑剔角色，唯一要求是希望拍戏把儿子带在身边，这也让起点极高的她，遗憾失去了很多机会。

职场妈妈的困境一直都在，任何时候，各个行业。

周野芒经常去看儿子，奚美娟十分大气，从不在儿子面前说爸爸任何坏话，多年来父子关系一直很好。儿子阳光健康很优秀，没有像父母一样进演艺圈，选了自己喜欢的绘画作为职业。

离婚多年后，两人都参演了《安家》，周野芒扮演的是天天父亲。再见面，依然是体面的。

▲《安家》剧照

百度搜索两人的消息，排在前面的页面大多是“高龄生子被弃”等关键词。

我非常反感这种说法，一方面它贬低物化了女性，另一方面也把男性简单化了。

感情是个复杂的事物，除了极少数个例之外，一刀下去血肉清晰的切分，并不现实。

现实是，感情的质地千差万别。有的深有的浅，有的重有的轻，有的执着有的洒脱，有的是泰山石有的是天鹅绒。有的人所求是毕生归宿，有的人只为领取一张体验卡，到期即止。

▲《爱情神话》剧照

情爱和职业，我认为美好的样子都是——老派，而不老迈。

每次演有原型的人物，奚美娟一定要去见本人一次。演《蒋筑英》《杨善洲》，她去拜访蒋筑英妻子、杨善洲妻子。演《红处方》时，她大量了解毒品和禁毒知识。《山楂树之恋》里静秋的母亲是糊信封女工，她收工后就去跟着师傅糊两个小时信封。

80年代初出国潮，社会上多了一个留守群体，许多是女性，她们的父母、丈夫、男友去了国外，由于签证等原因，她们与至亲至爱之人远隔重洋。

1991年，上海人艺关注到了这个隐秘角落，用小剧场推出了《留守女士》，呈现她们的感情境遇、心理状态，吕凉和奚美娟分别出演男女主。

▲《留守女士》剧照

因为这部剧，让留守女士成了一个社会学名词。

国内阿尔茨海默病患者超过1000万，直面它的电影却很少。《妈妈！》做了这件事，虽然不够完美，但它特别有社会意义。

▲《妈妈！》剧照

这些年，奚美娟相继斩获金鸡奖、飞天奖、华表奖，集齐大满贯。演戏之外，她长年资助几名贫困学生，其中一个孩子还考上了复旦。

如今她已经67岁，是全国人大代表、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电影家协会副主席……这些身份地位很宝贵，更宝贵的是，这些闪着高大上光芒的标签底下，仍是一个少年气的灵魂，愿意尝试新的东西，不断拓宽边界，不被年龄困住。

年轻时奚美娟的面容显得清苦，这些年苦味淡去，风骨却沉了下来，呈现一种有秩序感的美。

吴彦姝奶奶也是，老了反而比年轻的时候更美。看到这些美好的女性，让人不再那么害怕老去。

吴小姐、奚小姐，还有正在看文的小姐姐，都加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