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家守棺人:白天工地搬砖,夜晚守护567具棺材入睡,十年如一日
贵州有个老汉可太奇怪了,他白天去工地上工,晚上却不回家,而是到山上,陪着500多个亡灵一起入睡。
他并不是无家可归,只能睡在棺材边,傍晚结束工作后,他会先回家,吃上一顿妻子亲手做的饭。
暮色降临,他瘦削的身躯走入夜色中,走向苗家人灵魂的归所。
走向棺材洞
他的目的地是亡灵洞,在贵州苗族,尤其是在坪坝县城和甲定村等地,一个村往往都是同姓聚居而成,亡灵洞就类似于同姓族群共同的祠堂。
坪坝亡灵洞掩映在青翠的树木和藤蔓间,即使是天气晴朗的白天,也不容易被人发现。
老汉显然是已经走得熟了,他的步伐不紧不慢,走向荒郊野岭的步伐,竟然向走回家一样安心、坚定。
村里大部分人对他都很敬重,毕竟夜夜都睡在寂静的亡灵洞中,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当然也有人酸溜溜的认为,老汉之所以愿意成为守棺人,肯定得了一大笔钱,那么事实到底是不是呢?
守棺人曾经是荣耀职业
亡灵洞对贵族苗族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原因就藏在苗族人的历史起源中。
棺材洞
贵州学者杨庭硕专门研究过苗族人的丧葬文化,他发现,洞葬是苗族人特有的处理先人遗体的方式。
苗族人认为,他们的祖先是蚩尤,兵败之后从黄河流域迁徙,到了如今的长江平原一带,形成“三苗”聚居。
后来又遭到尧舜等部落攻击,他们只有再次迁徙,到达如今的云贵地区,曾经的蛮夷地带,以期获得宁静的生活。
但他们时刻都想再回故乡,所以祖先们的棺木都不入土,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被带回去。
不入土
坪坝桃花村的守棺人叫刘朝先,他们村子里的守棺人原本是世袭制的,不是随便找个人就能担当的。
然而随着时代的变迁,古老的故土渐渐留不住躁动的年轻人,守棺人这个在过去象征某种荣耀的职业,竟然变成了烫手山芋。
和别的年轻人想法不同的是,刘朝先从小就对亡灵洞里的东西充满好奇,没有人愿意当守棺人,他却愿意接手。
刘朝先选择了守护亡灵洞,也就意味着他放弃了去见识外面的花花世界,但他认为这是苗族后人应该坚守的一项职责。
苗族人有自己的民族传承,关于洞葬的历史,也在一代一代人的口口相传中流传了下来。
在苗语中,洞葬叫做“把洞杜”;把是“洞”的意思,洞杜是“尸体”的意思。
俯瞰洞葬之地
刘朝先记得,他们这一支苗族人洞葬的历史是在一千多年前,由一个叫做阿捏的先人开始的。
当时人们在送阿捏上山埋葬的时候,在半路突然遇到大雨,一些路段被冲垮,抬着棺材实在是寸步难行。
人们只好先把阿捏的棺材放置在附近的一个山洞里,然后回去请教族里的长老们应该怎么办。
长老们说,看来这是阿捏舍不得离开家人,他要在高高的山上看着大家,那就把他放在山洞里吧。
而人们也逐渐发现,当活着的人在山脚下可以遥遥望见祖先的方向时,会更有一种眷念和牵挂在心头。
洞葬就这样兴起,并且逐渐成为了可以彰显身份和荣耀的一部分,也就是说,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被洞葬的。
刘朝先说,比如在他们桃花村,只有刘氏族人才有洞葬资格,并且还要满足60岁以上,或者生前对族人或者国家有着重大贡献的。
摆放整齐的棺木
而在别的村落中,只有德高望重的长老、或者经过大家一致认可的逝者,才能被洞葬。
不过,无论哪一支苗族,都认为意外横死的或者尸身不完整的,是“不干净”的死法,同样也是不能洞葬的。
虽然最初的洞葬是临时起意,但在不断地发展中,洞葬已经有了一系列严格的仪式。
每个苗族村寨都会有一个鬼师,相当于大家更熟悉的“大祭司”一职,他在洞葬仪式中最为重要。
死者要穿着一整套全新的苗族服装入殓,再放上酒、肉、米饭等陪葬品,还有一些农具、雨具等,真诚希望亡者在另一个世界顺利生活。
苗族葬礼
近代少数还愿意洞葬的苗族人,还多了一项新规则,棺木里要放一半纸币,另一半纸币放在活着的家属这边。
棺材封好,等到天黑,村里的青壮年抬着棺材,要严格按照鬼师引领的路线行走。
亡者的家属先去亡灵洞点好火把照明,仪式全部结束,家属最后离开,一定要注意防火。
抬着棺木上山的路,一定不能是人走过的路,这是为了缅怀祖先们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披荆斩棘、艰难生活所吃的苦。
所以抬着棺木的人也不能享现成,最难的是还不能用刀清理野草和荆棘,如何能在各种规则约束下,顺利达到亡灵洞,引路人至关重要。
鬼师不仅带领活人,同时也是为亡者打开和祖先的沟通之路,所以他要一路不停地讲述亡者的事迹,方便祖先们“接纳”亡者。
人们把棺木放好之后,就要马上离开,即使再舍不得,也不能回头看,否则会让亡者不得安宁。
洞葬场景
刘朝先从小在家乡长大,对亡灵洞的了解也越来越深,他越发觉得,守棺人的工作非常有意义。
最后一个守棺人的坚守
刘朝先有自己的坚守,但一开始连家人都不支持他的决定,认为守棺人既不体面,也没出息。
不过刘朝先把家庭和守棺的职业兼顾得很好,他在附近打零工的工资也是一分不剩地交给妻子,他的努力妻子都看在眼里,最终选择了默默支持。
其实守棺人的工作还是很简单的,他只每天去亡灵洞里转一转,清点一下棺木有没有减少,有没有被破坏就行了。
守护
接下来的时间,他可以回家做农活,做任何事情,一开始晚上也没有睡在亡灵洞。
可有一段时间,亡灵洞竟然遭到了盗窃,一些比较新的、木料比较好的棺材,陪葬品,以及一些尸体都被盗了。
棺木被盗倒也比较好理解,也许稍作处理还可以再售卖,尸体难道还有人要买吗?
要说这个原因,还是源自于贵州苗族人不一样的文化心理,他们信仰的不是神仙,而是鬼魂。
因此他们完全相信人死之后会进入另一个世界,在那里同样需要财物流通,需要“生存”。
所以,当有尚未婚配的年轻人去世时,他的父母会想尽办法帮他配个冥婚,亡灵洞的棺材裸露在外,想要获得遗体非常方便。
俯瞰洞葬
这对于刘朝先来说,是不能接受的,如果不能守护祖先们的安宁,那他当守棺人还有什么意义。
刘朝先别无他法,只有选择牺牲自己和家人相处的时间,晚上都住在亡灵洞旁。
鉴于亡灵洞具备的历史意义,1987年,贵州文物局把这里划定为了文物保护地和旅游景点,其中,平坝棺材洞因为安置了567具棺木,而成为黔中苗族洞葬的代表之一。
有了文物局的管理,不仅修缮了山下到亡灵洞的路,还为亡灵洞加封了围栏和大铁门,这让刘朝先轻松了许多。
刘朝先也从传统的守棺人,变成了文物管理员,贵州文物局还会给刘朝先每月300元工资。
工作中的刘朝先
这个工资对刘朝先来说,认可的意义大于实际,毕竟他在工地一天的工资就是150元。
他也多了一项新工作,向前来游览的客人讲解亡灵洞的历史。
村里人只知道刘朝先现在有正式职业了,却不相信他的工资如此之低,还以为他得到了不少钱。
刘朝先无暇顾及这些流言,宁愿把心思花在亡灵洞里,他几乎记得洞中每一口棺材的故事。
比如编号516的棺木,应该就是刘氏先祖,距今已经有1100年历史了。
还有亡灵洞中有32具放在一起的比较小的棺材,当地人把这个称作“娃娃棺”,孩子怎么能进亡灵洞呢?
32口小棺材
孩子们都是彼此的小伙伴,因为其中一个孩子感染天花,导致这些孩子相继死于天花。
村里人舍不得将孩子们土葬,经过商议之后,就想着干脆把他们都放在亡灵洞,这样父母亲可以随时遥望他们;在另一个世界,孩子们也可以在一起。
刘朝先不仅记得这些令人心碎的孩子们,他还记得一些放在一起的棺木,他们是彼此是怎样的亲戚关系。
洞里一大一小叠起来的棺木,是一对父子;还有一口大漆黑棺材,里面是一对夫妇,这是后辈们条件好之后,才更换的好棺木,并把夫妻合葬在一起。
黑漆棺材
亡灵洞就是一个天然的溶洞,即使有着上千年的使用历史,苗族人也并没有对它多加改造,还是努力保持天然的面貌。
在贵州山区,亡灵洞通常是天然的卡斯特地貌,刘朝先守护的这个亡灵洞,大约有1000多平米,洞高约20米。
因而人们在放置棺木的时候,就要顺应不同的地形,无法做到完全的井然有序。
仔细看棺木的位置,其实会给人乱中有序的感觉,刘朝先说,这是因为所有的棺木头部都朝着东边的方向。
朝着同一个方向
这也是从祖上就流传下来的规矩,祖先总想着回到故乡,而故乡就在东边,所以后辈们也要头朝东边。
亡灵洞口还摆放着一口孤零零的棺木,刘朝先记得这是一位大英雄的,不过没有文献记载,所以英雄的时代已经记不清了。
苗族群居于山区,旧时容易遭遇豺狼虎豹等吃人的野兽,大英雄为了一方安宁,带着村里的青壮年打死了一只老虎,获得了人们的尊敬。
英雄死后,人们不仅恭敬地为他举办了洞葬仪式,还把他摆放在洞口,希望他可以继续努力,守护另一个世界的安宁。
单独放置的棺木
刘朝先用他单纯对祖先的尊重和爱,把苗族文化记在心里,传达给相关的科研人员。
除了这些独特的习俗,亡灵洞还有更多的考古价值。
亡灵洞真的有价值吗?
除了在苗族人之间口耳相传的丧葬习俗,刘朝先守护的亡灵洞,还能看到苗族棺木的变化。
多种棺材
早期,是比较复杂的船型棺木,这是希望亡者在另一个世界也能顺风顺水。
在苗族人的生活受到重大损害的时候,也曾出现过原木棺材,直接在一棵足够大的木头上掏出能够容纳尸体的位置,制作起来比较简单。
另外还有梯形的棺材和人们常见的棺材样式,这些棺木,可以起到佐证苗族人历史的作用。
刘朝先用心守护的亡灵洞,还出土过一件宋朝时期的衣服,这对了解当时苗族人的经济状况、纺织技术和文化符号,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
宋朝时期的衣物
考古工作者还在编号415的棺木里,发现了保存比较完好的蜡染衣裙,尽管已经过去了上千年,衣裙上的彩色依然清晰可见。
就算是在外人眼中平平无奇的亡灵洞,也有它自己的故事,刘朝先就知道他守护的亡灵洞的传说。
在苗族人刚到贵州地区不久,因为这里一直没有人的踪迹,所以完全处于原始状态。
一条龙想要从这里经过,但高高的山脉挡住了它的去路,它就想使用法力把山劈开。
没想到贵州的山连绵不绝,它劈开了一座又一座,终于筋疲力尽,于是找了一处洞穴休息。
苗族人选择龙洞存放棺材,实际上也是为了借龙的祥瑞之气,让祖先保佑后辈五谷丰登,家宅安宁。
这样的传说在甲定村栗木山的洞葬处也得到了印证,这里原本也有一千多具棺材,如今还剩下一百多具。
甲定洞葬
甲定洞葬是一个U型洞,洞内相对潮湿,所以棺木并没有直接放在地上,而是停放在井字形的木架上,最多时两具棺材叠放在一起。
洞口全是摆放整齐的棺木,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其中一些棺木上,写着“安息于龙宫”的大字。
在另一处洞葬口,还有一块沧桑的石碑,正面写着“龙村锁匙”的字样,背后记载着这处洞葬的来源。
据考察,贵州苗族的亡灵洞,至少有80多处,随着历史变迁,洞葬逐渐被放弃,大部位亡灵洞如今已无迹可寻。
绿树掩映下的棺材洞
至今尚存的几处大的亡灵洞,存在着不同特点,但洞穴对于苗族人的重要性,却又能不谋而合。
把这些零碎的信息汇总起来,和贵州苗族历史上的迁徙和洞穴生活相互佐证,便于对苗族历史故事的考证。
苗语中的“翁勒翁咒”,是洪水黄河的意思,表示了苗族人最早的来处。
在苗族人的古老歌谣里,也有关于祖先不停迁徙的唱词,这和亡灵洞存在的原因不谋而合。
贵州山区是我国最大的喀斯特地貌区,因此像亡灵洞这样的溶洞很有很多,古时候的苗族人,很多活动也就和洞有关。
最初迁徙而来的苗族祖先,就是寄身在洞穴之中,有了相对安全的容身之所,他们才能留下来发展。
洞中生活的苗族
高坡苗族至今尚存的跳洞节,是他们一年中最热闹的节日,每年的正月初四到初九这五天,苗族人就会洞中聚集,跳起传统的芦笙舞。
对于苗族青年男女来说,洞穴还有一个作用——相亲和约会,也会选择在这里。
对于他们而言,人生的重要时刻都要和洞穴相关,这不仅是一种习惯,也是最祖先的缅怀。
洞葬的习俗已经成为历史,守棺人也变为了文物管理员,如同刘朝先一样。
甲定洞葬的文物管理员是村里的酿酒人兼任的,他的主要工作是守在去洞葬的路口,向前来探秘的游客卖上一束5块钱的香。
甲定洞葬祭拜的香
对于刘朝先而言,他的身份变成什么并不重要,能有人来了解苗族历史,他很欢迎。
更多的时候,仍然是他独自一人守在这里,他坚定而缓慢地在崎岖不平的山洞中来来回回。
只有看着熟悉的墓葬保持原样,刘朝先才会微微地松一口气,巡视完一圈之后,他会退回到洞外,默默地在石阶上坐下来,有时候一坐就是一下午。
一个人守着棺材洞
总是有陌生人问他,一个人和这么多具亡灵在一起,难道从来不怕吗?
对于外人而言,这是苗族人的集体墓地;但刘朝先不同,他自己的祖先和父母都在这里,只要内心坦荡,有什么可怕的?
也许刘朝先之后,再没有守棺人,但这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他就希望在他百年之后,能够采用洞葬的形式,永久地陪伴在亲人旁边,继续守护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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