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英红大概率锁定明年金像奖影后,接下来当然要挑战张曼玉
文丨Mr. Infamous
张曼玉退休多年,香港还有哪个演员能挑战她的五个金像奖影后纪录?以前不敢想会有哪个人选接近。
但这些年有一位女演员,一步一个脚印,竟逐步接近那个神话数字。
是的,惠英红。
刚刚在北影节看了她的新片《我的非凡父母》后,我不禁想大胆赌一把——明年的影后提名肯定没问题,得奖也有极大希望,只要没有其他有力竞争者出现。
如果真的被我猜中……到时惠英红就手握四座奖杯,继续冲刺挑战张曼玉的纪录,不是不可能。
当然,对她们这个级别的演员来说,得奖只是游戏,不用太当真。
《我的非凡父母》
很早之前,《我的非凡父母》还叫《一路瞳行》的时候,海报上惠英红以一只略带恐怖感觉的煞白眼珠就能轻松镇场,迅速让这电影跃为升存货中的冲奖头号种子。
但其实,与助她拿下最佳女主的《心魔》和最佳女配的《僵尸》不同,《我的非凡父母》与恐怖、心理题材都不相干。
相反,它是一部温情脉脉的现实电影,取材于导演朱凤娴自家的真人真事——双目失明的父母养大了视力正常的女儿,但是母女之间依赖与负担、关爱与不解的边界一度模糊,牵涉到一家人该当如何平衡,如何走下去。
说得稍微讨巧一些,这部电影的题材相当强大。特殊群体,公益话题,譬如关于躁郁症患者的《一念无明》、关于自闭症孩子的《黄金花》、关于瘫痪人士的《沦落人》,以及惠英红参演的关于阿兹海默症老人的《幸运是我》、关于LGBTQ群体的《翠丝》,都是近年在颁奖季上大放异彩的作品。
《翠丝》
同样在这十届里,金像奖对影后的褒奖倾向多少也算有迹可循。叶德娴的《桃姐》、春夏的《踏血寻梅》、毛舜筠的《黄金花》、曾美慧孜的《三夫》,还有《幸运是我》,每一部都关乎香港本土生活,尤其是相对底层的状态,相对被隔绝、被孤立、被漠视甚至被伤害的境遇。
《幸运是我》
这样一来,还可以纳入刘雅瑟的《智齿》,以及同样来自内地演员的封后作品《亲爱的》《少年的你》,它们都有实实在在的惨痛,而这惨痛甚至不是一小撮人群的特殊遭遇,于是社会层面的意义始终在放大。
《智齿》
有这样的故事平台,演员深陷故事本身的表演更能在当下,一个温情早被冷酷世态击溃的现实处境中,取得更大共鸣。有惠英红出马的《我的非凡父母》,显然具备这样的力量。
当然,这不是甄别影后的绝对标准,但谁也不能忽视,港片在当下的突围,除了最有商业价值却也同样可以夹带私货的警匪片,就是再度高举市井百态与浓郁人情的现实题材电影。而演员的突围,同样如此。
《我的非凡父母》
在现实题材互相帮衬的独特港片图景中,透露着香港电影人踏踏实实的自救,包括不计代价的传帮带。很多成本较低的电影,往往出自新导演之手,譬如这次的朱凤娴。
惠英红在北影节的映后提到,如果每个人都咬定要原本的片酬,那就没有新导演出现,没有新导演出现,就只有老导演,那来来回回的,观众也不会看,「我不想电影出现这种问题,所以我们有这种力量,就贡献出来。我起码有七八部电影都是合作新导演,他们有一腔热血,我就会答应。」
这答应,又往往成就得了新局面的破局。新鲜故事,新鲜制式,边边角角的毛躁,掩饰不了内里表达欲的热切与实诚,这终归是日后各种可能性生根发芽的起点。
《我的非凡父母》
何况,惠英红演得确实是好,特别是立足香港本土、使用粤语表达的自然诠释。最基本的一点,是她说话的措辞、腔调,能够精准还原远去的年头与老去的人群,天生就捎带某种市井里的体己和苦困中的顽韧。我听过配音版的预告,能表现情绪,但完全传达不了神韵。
惠英红的表演,在这样一个基调下,具有格外强烈的情感冲击。而《我的非凡父母》,给了她绝对充足的表现空间。
她饰演的绝对主角甘笑红,最突出的身份是母亲。电影开头,听见婴儿喊出第一声妈妈的欣喜,被录音机的回放激荡出春光明媚的感觉,而这也迅速构造了第一个强泪点的反差,当女儿在她顾及不上时被滚烫的粥烫伤,她录下自己深重的自责与疑问,到底自己有什么资格做人母亲。
《我的非凡父母》
对资格的怀疑意味着困顿与矛盾,惠英红戏里戏外的挣扎多了,早就形成了互文,当她不惮于表现角色的脆弱、惶惑、丑态时,表演所隐含的残忍性能让人不忍细品,更不忍不去细品。
比如一段高潮戏,她因为保护欲过强而摔碎女儿获赠的传呼机,女儿气急败坏地毁掉她最为宝贝的录音带,最亲的人做出最狠的报复,推高了剧情至此的紧张情绪,惠英红所表现出来的气恼、卑怯、绝望以及没有意识到已经变形的爱,在这个小空间里撞击出炸裂式的能量。
转过头,她又会因为女儿的离家出走而在街头自责得捶胸顿足。即便你知道那些都是剧情有意为之的冲突设计,但是惠英红来演,就偏偏具有十分汹涌的诱惑力和感染力,就是可信,就是让人想在她旁边扶上一把,甚至陪她一起哭。
这角色太有层次性了,母亲之外,还是妻子,她跟吴岱融饰演的丈夫朱国强之间的对戏,就更是棋逢对手。生活太多艰险,难免总有忧虑,她负责紧张,对方则负责宽解。老夫老妻发生在病榻上的一次打情骂俏,特别自然,特别温暖,他的赤诚与她的娇羞有着强烈的化学反应,成了电影暗色脉络上绝对的亮色。
可以这么说,朱国强充满阳光的豁达通透,内里其实是十分理性的生活哲学,甚或是生活智慧。他是一个恒量,一个稳定的坐标,用来支撑、衬托变量甘笑红。必须这样,妻子才不会在充满疑惑的生活流中,失去为人基本的理智,惠英红的表演,也不会偏离必要的逻辑轨道。
仔细观察的话,朱国强与甘笑红的盲,并不相同。惠英红需要睁眼,并且体现肌肉的不受控制,所以之前会找眼科医生咨询,会搜集资料,会参照导演的母亲,训练自己的眼睛单有一只是斜视的,而且要控制出想要的效果。
吴岱融面临的则是想睁眼却睁不大,甚至睁不开,倾向于在全黑视野中体现自己的娴熟。导演就经常给他纠正一些小动作,卸掉作为视力正常者在面对失明恐惧时的不自然。
比如他带着幼小的女儿出去摆摊,摸索着坐下,开箱,推销,迎客,以及在听到警报后,试图帮扶同行,都有一气呵成的流利,这流利不仅奠定了角色的可信,也透露出他对角色的掌控力。因此在之后的剧情,他的仗义、舒朗,全都有了进阶的态势。
又有一段戏非常难忘,是他在病房里,带点孩子气地要吃油鸡腿,还要配点小啤酒,许冠杰的《杯酒当歌》适时响起,悲凉里的阳光就透得很满。
很难不想起他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的代表作,一水的武侠经典。《绝代双骄》中的吴岱融如此温润俊逸,自此坊间一句「吴岱融后,不复花公子矣」,名不虚传。又或是此后《边城浪子》里的傅红雪,残疾身体蕴藉的细腻情感,通往此间的另一种共振。
这一遭,朱国强隐隐约约让人看到了吴岱融当年那份侠气、英气在杂糅,并在另一种翩翩身姿中复苏。甚至从这举手投足之间,我们不难看到明年金像奖对他最佳男配的褒奖,或者再走运一些,提名影帝,但凡没有其他更具层次感的竞争角色,未必没有畅想空间。
所以倒转过来也要看到,这些年,轮到吴岱融从新导演的新创作里,等到了一个很有发挥空间的角色,而且这角色,因为本身的相对完美,特别有吸引力。
那年的《幸运是我》,是由导演经验尚浅的罗耀辉主控,成就了惠英红事业第二春的开篇。我当然希望吴岱融也有这样的机会,或者说,不得不陷在规模、数据里的香港电影或电影,还有演员,都能在自我盘活里找到真正的活路。
《幸运是我》
话又说回来,短短六年时间,惠英红已经是香港乃至华语地区绝对的中生代最强演员之一,难以复制。
年纪稍大点的叶德娴、鲍起静,差不多岁数的毛舜筠、吴君如等等,都只是难得有三两部戏可以发挥,甚或是跳脱出原有的固定路数来发挥。可文可武、演技出众的惠英红则是好剧本源源不断,拿奖运也一波接一波,仿佛弥补当年的沉寂。
她成了断代史的关键一环,也成了桥接两代演员的唯一中坚。这次与吴岱融,又一张几乎沉没的香港影视名片,能够彼此成就,而且联袂成就又一位具有潜质的新导演,这有太多钩沉、传承的意义在,难免叫人生出一些希冀。
所以不管电影是不是因为靠得太近,想得太多,而难免有一些过火,一些生涩,它整体上所能提供的机会,尤其是能让自身畅快抒情,并让演员尽情飙戏的创作空间,足够撑起当下港片可贵的一角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