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云师徒劫

作者|毛丽娜

编辑|李春晖

“如果我愿意，我可以一个月捧一个岳云鹏出来。”

这是郭德纲前几年传播挺广的一句话，大背景是当时德云社徒弟出走潮。对记者甩出这句话，充分彰显了郭德纲作为师父、作为行业领头人对自身控制力的自信。

如今德云男团体系成熟，再加上以前出走的人委实混得落魄，足以殷鉴后人，德云社是没有出走的问题了。但人多了队伍不好带，一个岳云鹏好捧好管，可如果是一百个xxxs岳云鹏呢？

仅今年上半年，德云社就因弟子私德问题多次登上微博热搜：九字科头九成员之一张九南被前妻控诉出轨家暴，其出轨对象则表示张一直对自己宣称单身，且还钓着其他女生；何九华与演员王鸥被拍到搂腰等亲密互动，为两人扑朔迷离的恋情再添实锤；

“举案齐眉组合”（梅九亮于子淇）一个时间管理大师、搞俩微信号同时与两名女生交往，一个被爆私生活混乱、用女友的钱包养粉丝；最近的则是6月底，德云社演员陈霄华酒后失德、闯入他人卧室欲行不轨被抓，由于整个事件过于离奇，尤其引起舆论大哗。

每每徒子徒孙爆出负面，郭德纲总要被拎出来审视批判一番。硬糖君忽然想起当年在何云伟、曹云金先后出走后问过郭德纲，“现在收徒弟的标准是什么？”

“当年看重天赋，现在看重人性。这个行业从业人员素质之低下，令人想象不到、令人发指，但他们表面伪装的又极其高尚，这太可怕了。”

从德云社到DYS

德云社越来越像SNH48式的剧场女团。当然，他们是剧场男团。

他们都有着数百人的庞大队伍，成员正式入团后，会被分到风格定位不同的小分队；每支小分队由队长统一管理，新人在前辈的保驾护航下与观众见面；那些闯出名堂的演员则不再恋战剧场，他们忙着在影视剧里露脸、上各种综艺，增加个人曝光的同时，也提升整个团的品牌价值。

在招揽新人的数量和频次上，德云社也越来越向48系看齐。当年德云社初建，老先生张文顺提出“云鹤九霄，龙腾四海”这八字来区分拜师的先后顺序。最早一批云字科的徒弟不过十几人，到鹤字科扩招到近40人。2020年底在抖音启动的网络招生仪式龙字科就夸张了，预约报名人数多达200多万，最终留下来实习待考察的有百人左右。

德云社的扩招，显然与相声团体偶像化有关。“上半场说相声,下半场就来点唱跳的新节目，孩子们都年轻也擅长这些。”

早在2012年，德云社就以“德云四公子”（孟鹤堂、张云雷、宁云翔、曹鹤阳）试水，只是影响力仍局限于相声听众的圈子；到了2016年，瘦身成功的郭麒麟以《欢乐喜剧人2》主持人身份亮相——小胖子变奶狗弟弟，很是引起一波讨论，也让德云社的培养思路明显发生改变。

从2016年开始，德云社对演员的外形提出了更多要求，减肥、健身只是基操，发型、衣品也有专业人士指导，部分德云演员还会去修眉。从头到脚接受了全方位改造的德云演员们，颜值出现质的飞越，自然也吸引到了更年轻的饭圈女孩们。

这些颜值较前辈有大幅提升的德云新人们，业务能力却有些一言难尽。从德云社的招生频次看，新人质量下滑几乎是必然。最早的云字科是郭德纲手把手带出来的，鹤字科也算得到过师父言传身教。再后面的几科弟子，则由师兄和其他老师傅教授，能学多少全看个人。

但业务能力下滑并没妨碍新人走红。学生时代那些会耍贫嘴的男孩就最受女生欢迎，更何况如今还有短视频和社交平台加持。

一位德云铁粉告诉硬糖君，有些演员喜欢在抖音营业，相当吸粉。即使演员本身不爱营业，他仍有可能出现在师兄弟的营业视频中，仍有机会吸引德云女孩们。

成名被按下了加速键，且周期越来越短。2018年爆红的张云雷，实际上倒仓结束回归德云社，熬了7年的时间才蹿红，再算上他拜师学艺的时间，前后长达15年。而同样的故事发生在秦霄贤身上，只用了2年。

这位德云铁粉告诉硬糖君，像龙字科虽还在实习阶段，但因网络选拔的原因，早有德云女孩提前入股，希望体验一把养成系的乐趣。如此一来，德云社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了进入娱乐圈的跳板。一时间鱼龙混杂，也就难免屡爆负面。

而扩招又势在必行。一方面，德云社的偶像化运营需要不断有新人去吸引用户。选秀年年办，秀粉年年追，也是这个道理；

另一方面，何曹出走始终是郭德纲心中的隐痛。正如开篇所言，他不断捧出新人，既是证明自己，也是获得安全感和掌控感。

相声江湖谈

每次德云社演员出事，无论是不是郭德纲的徒弟，老郭都首当其冲接受群众口诛笔伐。但这事，说冤枉也不冤枉。

德云社如今已变成进入娱乐圈的跳板，甚至比一般经纪公司门槛更低——不要求唱跳能力，颜值过得去就行。

少马爷曾说过，相声演员的黄金年龄是在五十多岁到六十岁的时候。如今大把20来岁的男孩跑到德云社拜师，难道还真熬个三十年？郭德纲何尝不知底下人的心思，他只是相信自己足够驾驭他们。

郭德纲的驭下手段，源于相声或者说旧式班社延续千百年的传统。与SNH48或时代少年团这样的现代娱乐经纪公司不同，表面上德云社是个用现代化手段管理员工的公司，实际上庞大的德云社是靠人情与规矩凝聚起来的，其核心仍是“戏班传统”。

在传统戏班架构中，师父是天，是整个班社的绝对权威，徒弟对师父有天然的敬畏。这一点从郭德纲编纂《德云社家谱》十大班规将“不准欺师灭祖”放在首位，就尽知了。

“戏班说白了就是江湖文化，有很浓的草莽色彩，也不能完全用现在的道德标准和行为准则衡量。”曾拜师学过几年相声的张哥告诉硬糖君，在这套体系中，情＞法，徒弟犯错，师父必须站出来“护短”。这种做法在传统戏班中非常有利于提升内部凝聚力，同时也加强徒弟对师父的依附关系。

这也是为什么，郭德纲成名之初就敢为了徒弟大骂媒体，得罪了不少圈内圈外人。“尤其是一些无伤大雅的摩擦冲突，做师父的不护短，别人是要指着脊梁骨骂的。”

可如今成名渠道很多，就像秦霄贤的走红，并看不出多少郭德纲的推力。在这个时代，就算没怎么上过台，有了“德云社”的招牌以及各类渠道辅助，新人也可能一夜走红。那些抱着成名目的加入德云社的弟子，嘴上说着“师父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心里对师父又有几分敬畏？郭德纲那一套家规及班社管理模式，对于新人的威信已大大降低。

而每每爆出负面，吃瓜群众少不得拿出“学艺先学德”这句老话来指责德云社对弟子管教不严。但在学相声的张哥看来，相声江湖里的“学艺先学德”，其实与我们通常理解的“德”并不完全一致。

传统相声圈的“德”，一是强调徒弟要对师父、对班社绝对忠诚；二是艺人在台上演出，要真刀真枪卖力气、不耍花活儿。至于台下私德，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相声起源于市井，用过去的话说这叫操贱业，有很多身不由己的地方。所以它要求的德，主要是围绕着艺人的业务能力和班社的凝聚力这两块。” 张哥说。

《德云家规》中，前八条也基本都围绕着业务能力和凝聚力展开，只有最后两条“不准赌博嫖乱”和“不准打架殴斗”涉及了私德问题。

半新半旧，半推半就

天津人说一个人艮（gen），是赞他坚忍，也贬他偏执。天津人郭德纲身上也有许多“左右互搏”、特别艮的地方。

一方面，他敢于打破传统与权威，有时候还很理想主义。他打破藩篱招女弟子入门，也愿意在德云社火了赚钱了之后去做鼓曲、评书等传统曲艺的推广，即使这些东西可能在很一段时间都是赔本赚吆喝。

另一方面，郭德纲自己也是位“封建老先生”。对相声行当传下来的东西奉若圭臬，都2022年了还以传统戏班模式管理德云社，即使“尊师重道”这四个字在当下已经没有那么强的约束力。德云社内部有话语权的全是“自己人”，在这里忠诚比能力更重要。

郭德纲乐于接受新事物，也善于将新鲜事物为己所用。当年其他相声团体坚决不允许观众录像，怕传播出去没人买票。德云社却鼓励观众录像，并因此走红网络；同时，郭德纲明知道观众不喜欢什么，知道舆论的风向会吹向什么地方，却不愿意顺应大众意愿做出调整，而是继续“守护传统”

这种矛盾性，反映在德云社的经营及对徒弟的管理模式上，就成了别扭。

封建戏班那套君臣父子的做法，没出事的时候都好说，观众会被所谓的“规矩”“传统”所吸引，也愿意看德云社上下一家亲的场面。可一旦出了事，作为现代企业的德云社板起面孔用公司那一套对涉事员工进行切割止损时就会出现问题——无事师徒情深一家人，有事员工行为不上升公司，“一出事就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要知道，陈霄华的行为如果真按传统戏班模式行事，郭德纲是要带着弟子去苦主家登门道歉请求原谅的。虽说陈霄华是咎自由取，但出了事立刻解除合同，师父甚至都不站出来说话的做法，还是让部分德云女孩心寒，“会不会有一天我家角儿出事了也这样”。无事戏班有事企业的别扭做法，导致一些冲着师徒情入坑的德云女孩失望离开。

而虽然传统戏班模式对艺人私德不做规定，只要求尊师重道台上卖力，但德云女孩可都是现代女性，两性矛盾已经上升为当代主要矛盾，德云女孩可以容忍演员们的活儿还不够好，台风不够稳，但对于辱女出轨行为的容忍度却为零，“脱粉不回踩已经是我最后的温柔”。

陷入师徒劫的郭德纲，表面上不发一言冷处理，想必内心也经历着惊涛骇浪。徒弟带来的舆论危机，迫使他不得不分出精力处理家务事，难说也影响了他的创作。硬糖君这个“我”字系列的老粉，已许久未听到老郭令人满意的新作了。

今年49岁的郭德纲，按照少马爷的说法正是步入黄金时期大放异彩的好年纪。可如今百事缠身、功成名就，他还能如前辈们一样，迎来创作上的黄金十年吗？

在徐皓峰电影《师父》里，师父拿徒弟当棋子，虽然肯教徒弟真本事，但不过是为了毁掉这枚棋子成就一盘好棋。而徒弟也是个“小人”，初拜师时不过是为了美貌的师娘。

而蒋雯丽饰演的另一位不教真本事，也没有真本事的师父，却道出了时代的真相：好日子不多了。什么戏班、师徒、规矩，传统的师徒关系终将在新的社会结构里被碾碎，但希望相声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