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不掉”的弹窗黑市：2分钱推一条，推广商称“下架就退钱”
每个互联网使用者，都逃不过被弹窗广告“盯上”的宿命。
“下载鲁大师后，我电脑莫名多出来一堆陌生软件，弹窗广告也接连不断。”白白没想到，自己本想下载一个电脑系统修复工具，却惹来了麻烦。
删除过程中，白白发现她惹来的麻烦远不及此。电脑右下角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自动蹦出弹窗广告，更令人无奈的是这些弹窗广告关闭起来十分不易。一种情况是弹窗直接隐藏关闭按钮，唯有点击并跳转到网页后才能关闭，另一种则干脆把关闭和下载合二为一，稍有不慎便被提示“开始下载”。
2021年9月，江苏省消费者保护委员会针对PC端应用软件网络弹窗问题开展专项调查，并公开约谈了鲁大师、暴风影音、搜狗输入法等14家所涉企业。随后，各PC端软件所属企业也基本予以了有针对性的回应和整改措施。
除了PC端，2021年7月，工业和信息化部启动了互联网行业的专项整治行动，基本解决了手机端APP开屏弹窗信息“关不掉”问题，“乱跳转”问题发生率也大幅下降。
然而风头一过，弹窗广告却以其他形式卷土重来。用户羽化对时代周报记者陈述，打开美柚APP后，会一下子跳转到第三方购物平台的页面上。“应用启动后，轻轻晃动或者‘摇一摇’就能跳转，实在是防不胜防。”
多次整治后，弹窗广告为何会“死灰复燃”？时代周报记者发现，不少广告推广商，瞄准了弹窗广告市场，由此建立一条“黑色”产业链。
不到2分钱一条
在B站搜索弹窗广告，“一招教会你搞定电脑自动弹窗广告”“两个神器，快速卸载流氓软件、弹窗广告”等标题映入眼帘，两个视频加起来已经超过百万观看量。评论区一条高赞评论表示，想远离弹窗，“只能从源头解决，直接拔插头。”
弹窗广告到底有多常见？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发布的第47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我国网民常用软件中，有网络弹窗行为的多达1221个，其中82.4%的受访者表示反感网络弹窗。
事实上，在技术发达的当下，弹窗广告背后早形成一条完整的产业链，活跃在众多商家中。广告推广商会以曝光次数来收取费用，所谓的曝光指的是，在广告外层图停留3-5秒或者点击进去查看广告内容。一次曝光的价格十分低廉，甚至最低的价格仅不到2分钱一次。
时代周报记者以推广育发产品为由，联系到一位广告推广商，要求能在手机APP端进行弹窗广告投放，目标人群为男性。对方立刻以视频形式给记者发来了演示模板，表示可以定向、精准投放人群，“一些男性喜欢的军事、财经、小说都可以。”
在交谈中，记者发现，想要投一个弹窗广告并不复杂，只要准备好产品图片，等待20分钟左右，就可制作完成并发布。当记者称自己所售卖的产品没有相应资质，担心广告审核不通过时，对方直言，“我们后台很多都没有资质，如果没有营业执照，我们这边给你找。”
据对方介绍，目前5000元可以买到30万次弹窗广告，付款后客户可以进入后台，随时看到广告转化率的消费情况和投放情况，对于人群的定向，投放主自己还能随时调整，性别、年龄、婚姻状态等标签应有尽有。
时代周报又找到另一家广告推广商，同样是推广育发的产品，所属地定位为北京，希望能在全平台投放弹窗广告。对方听后表示，北京是核心城市价格会比较高，曝光价格在4分-5分左右，但起步价格至少在6000元。
当记者问到，投放是否精准、广告审核不过是否会被删除时，对方自信地告诉记者，绝对不会，“倘若被下架，我直接退钱”。其还表示，所有数据信息，第三方均可查到。
低廉的推广价格带来的效果却不低，这些弹窗广告会显示一些抽奖和折扣信息，来吸引消费者点开并下载。时代周报记者在下载影视大全后发现，其小说热读页面掺杂着大量弹窗广告，几乎每个章节结尾都能看到不同的弹窗广告。在不慎点开一个相关抽奖的弹窗广告后，记者被告知已经抽中9.9元购买五菱汽车的资格，限时1小时，而想要参与则必须先进入第三方购物平台的下载页面。
技术本无罪
实际上，在上世纪90年代，互联网弹窗的诞生并非“自带原罪”，还曾被认为是一种创新的广告形式，其发明本意是为了避免广告与用户网页内容格格不入，进而对品牌造成不利影响。但随着弹窗的广泛应用，巨大的经济利益导致其被滥用，一度被当做盗取个人信息、诱导下载不良软件、散发黄色不良信息的工具。
为此，弹窗的创造者伊凡·佐克曼曾公开在《大西洋月刊》上发表文章表达忏悔。但创始人能为之忏悔，追逐利益的商人们却不会。
更值得警惕的是，很多出现不规范广告弹窗的软件，都是用户所使用的通过正规渠道下载的软件，甚至被称为装机必备的软件，如杀毒软件、浏览器、影音播放软件等。诚然，广告是其盈利的方式之一，但用户在享受到软件带来的便利后，就必须承受来自广告弹窗的骚扰吗？
如今，围绕弹窗广告的治理从未缺席。早在2014年，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工信部、国家工商总局就召开了“整治网络弹窗”专题座谈会，决定启动“整治网络弹窗”专项整治行动。2019年底，人民日报官方发布微博发布《“弹窗广告”不能想弹就弹》一文，迅速登上热搜，阅读量超4.4亿次。彼时，“治理弹窗泛滥，平台责无旁贷”成为各界普遍的呼声。
2021年11月，工业和信息化部印发《关于开展信息通信服务感知提升行动的通知》，决定从2021年11月至2022年3月，开展信息通信服务感知提升行动。其中提出要优化APP开屏弹窗信息展示方式，要求互联网企业在其APP开屏信息和弹窗信息窗口设置明显、有效的关闭按钮。
然而，为何监管部门多次出手整治弹窗广告，虽取得一定效果，却依然无法肃清？
对此，3月13日，浙江大学国际联合商学院数字经济与金融创新研究中心联席主任、研究员盘和林在接受时代周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弹窗广告是很多网站收入的重要来源，而当前监管不可能覆盖所有的应用广告。另外，互联网本身是非常开放且庞大的，监管太过困难，所以即使监管要求去除弹窗广告，一些网站依然会存在弹窗。
“当前主流网站弹窗广告有所收敛，是因为对于主流网站监管更容易聚焦，而对于大量存在的应用、非主流的网站，去除弹窗广告难度很大。”盘和林说。
今年3月2日，为了进一步规范互联网弹窗信息推送服务管理，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起草了《互联网弹窗信息推送服务管理规定（征求意见稿）》，现向社会公开征求意见。明确了互联网弹窗信息推送服务应当严格遵守的十条要求，要求互联网弹窗信息推送服务提供者应当自觉接受社会监督等。
在盘和林看来，这意味着对弹窗广告的内容和运营给予了规范，未来弹窗广告需要通过审核才可以推送，不能随意发布弹窗广告信息。对于头部互联网平台，约束必然是有效的，但对于长尾的大量网站，规则覆盖难度较大。不过对于确定性比较高的用户，比如使用局限于主流网站的大部分用户，体验将有所提升。
（应采访者要求，白白、羽化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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