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被爱人用弓箭对准心脏的几分钟里,她感受到人们所谓的「永远」
「I only do something if I'm afraid of it, because that's the whole point.(我直面我的恐惧而有所作为,因为那是一切的关键。)」──玛莉娜阿布拉莫维奇。
一年岁末,世间万物走在冷静收敛的季节,我们有机会沉淀下来,反思已然发生的过往,并规划可能完成的未来。向来特立独行的行为艺术先驱玛莉娜阿布拉莫维奇(Marina Abramović),与策展人Andrea Tarsia在英国合作的大型个展,也即将在今年底来到尾声。
这不仅是首位女性在英国RA主画廊举办的个展,对于现年77岁的玛莉娜自身来说也意义重大:「这个展览是我的梦想,因为它向人们展示了我这些年来一直在做的事情。公众大多知道我是从事表演工作的行为艺术家,但你不能把我放在那个盒子里。每当你把我放在一个盒子里时,我就会跳出来进入别的东西。」
展览其实计划在2020年登场,却因碰上全球蔓延的疫情而推迟了三年。一直探索着灵性、痛苦、人类与非人类连结的玛莉娜,将其视为上天的祝福,她在沉淀中思索,完全改变原本筹备的内容。
最终,展览整理她50年以来的作品,依照「主题」而非「时序」分区,以大量的电影、照片、装置、雕塑与绘画呈现,重点不在回顾,而是让旧作品与新作品产生对话。由玛莉娜培训的新兴艺术家,也在画廊现场表演其四件经典行为艺术作品:《Imponderabilia》、《Nude with Skeleton》、《Luminosity》、《The House with the Ocean View》。
虽然大部分观众无法飞往英国,一睹这场难得的大型展;值此季节,却也十分适合回看玛莉娜的艺术,并借此重新看待「活着」这件事,在我们迈向下一阶段人生之前,警醒或释然。
在情感中被压缩的时间感,就像所谓的「永远」
玛莉娜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作品,基本离不开「身体」、「过程」(时间),与人们共通的感受。例如在爱尔兰都柏林首次演出,与乌雷(Ulay)合作的《Rest Energy》。时为情侣的两人,手持同一把十字弓,紧绷欲发的弓弦上,箭矢正对准玛莉娜的心脏。万一有所闪失,真的可能危及玛莉娜的生命。
小型的麦克风放大了他们的心跳。可以从许多不同的角度切入这件作品,比如进入关系像我们交给对方弓箭,只有所爱之人才有办法正中要害,或是关系在张力中的平衡。这件行为展演只持续了四分多钟,但玛莉娜表示,在情感中被压缩的时间感,就像是「永远」。
永远与当下,时间不仅在玛莉娜的行为艺术中产生辩证,也在她的人生中发生传奇。她与乌雷之间的长达12年的艺术事业与爱情关系,广为人们津津乐道,包括但不限于他们在1975年11月30日(两人共同的生日)当天相识。
一场名为《The Lovers – The Great Wall Walk》的艺术实践,让两人计画从长城两端走向彼此,携手结婚。然而在经历90日漫长的跋涉后,碰面的结局却是离别。彼此不复相见。直到22年后,玛莉娜在美国纽约MoMA表演《The Artist is Present》,陌生人一一坐在她面前,许多人在与她静默的对视中流下泪水。乌雷也来到她面前,留下心绪难以言喻的经典画面。
而《The Artist is Present》,更是成功创造出现场能量的共生连结。持续近三个月,她每天坐在美术馆中八个小时,凝视其对面的任何一个陌生人。毫无肢体触碰,只有长时间的相望,但艺术家感觉这更加亲密而暴露。馆外更吸引累计85万名参观者的实时观看,仿佛透过静止,成为了暴风圈之眼。
在那一次演出后,她体会到从恐惧中脱胎换骨的必要
艺术家之所以能在场(The Artist is Present),某种程度来自玛莉娜已站稳脚跟并广受赞誉。此时吸引的是知悉她经历的观众,甚至是崇拜者,拥有信任的精神基础。
对比另一场也极为著名的早期表演:《Rhythm 0》,获得的观众回应则更为暴力而尖锐。玛莉娜不言语也没有动作,在原地站上六个小时,观众可以从现场72个物体中选择一个使用在玛莉娜身上。来者可能是不确定界线与艺术本质的旁观者,一开始有人献花,到后来更有人用上膛的枪指着她。
诞生于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南斯拉夫独裁统治开始之际。玛莉娜在一个充满纪律与军国主义规则的家庭中长大。小时候胆怯而内向的玛莉娜,第一部作品是基于攻击的《Rhythm 10》(在自己张开的手指间刺进了一把刀)。她思考着如何将过去与未来的错误呈现,每次不小心割伤自己时,都换一把新刀,共使用20把刀进行,并记录声音。
在这第一次公开展演后,她深受现场紧密相连的能量空间吸引,也意识到从恐惧中脱胎换骨的必要。「无论我年老,无论我年轻,无论我胖还是其他什么,我将身体呈现为一个普遍的人体,不受所有这些判断,这是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自由。」
以「身体」作为艺术媒介的反叛性,也很明显地展现在《Art Must Be Beautiful / Artist Must Be Beautiful》(艺术必须美丽/艺术家必须美丽)中。玛莉娜猛烈梳理自己的头发,反抗他人的凝视。艺术家用身体展演的痛苦具有自主性,反过来,观众也经验到某种移情——艺术家为其艺术而受苦,但也为观众而受苦。此项共谋,成为了行为艺术的一部分。
据闻,最初玛莉娜考虑将这次大型个展命名为「死后的生活」(Afterlife),但最终决定简单地以Marina Abramović为名。既非回顾展,也非来世,就只是这个人,这个名字。如同艺术与生命发生的每时每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