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吸引成千上万的纹身游客涌入菲律宾村庄:107岁的纹身艺术
107岁的Whang-Od,在菲律宾北部山区的布斯卡兰村(Buscalan)里,见证了超过一整个世纪的变迁。然而,最大的变革其实是源自于她自己——世界上最年长的纹身师。这位身形瘦小的女性,从颈部到踝部都布满了复杂的传统图案,她默默地透过手工纹身来保留并分享部落的文化,长久以来,每年都吸引著成千上万的「纹身游客」(tattourists)来到这个村庄。
Whang-Od是布特布特(Butbut)部落的第一位女性纹身师,数十年来一直是部落传统的最后守护者,以纹刻古老的图案来标志通过仪式或英勇事迹。然而,在过去的15年里,她已经教会了她的侄女们这门神圣的艺术。她们共同激励了一代新的「曼巴巴托克」(mambabatok,意为纹身师),大多数是年轻女性,她们正在改变这一仪式,而这曾经是专属于男性的领域。
一部于2007年拍摄的关于Whang-Od的纪录片,为村庄带来了全球关注,也带来了伴随着争议的机遇。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涌入这个村庄,想要获得这位最年长的纹身师的纹身。对于一些人来说,这是一次旅程的终极纪念,而对于其他人,则是一种渴望透过墨水连结至更宏伟事物的欲望。
「我想人们来这里,是因为对这位依然在纹身的老婆婆感到好奇」,她笑着说,一旁的年轻亲戚为她翻译著。「他们对我的年龄感到好奇。看着我和我的身体,说,『107岁?真的吗?她不可能那么老。』」
明亮的眼神与高高的颧骨,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平时的她仍然在附近的村庄间穿梭,并与村人轮流在稻田里工作。在布斯卡兰,活到100岁以上并非罕见的事。她甚至不是村里最年长的人——有一个妇人110岁,另一个104岁。
然而,吸引成千上万的游客来到这个遥远的山区村庄,并不仅仅是因为好奇。「我想他们在这里找到了一种连结,并想成为这里的一部分」,她指着缠绕在她手臂上,那个象征保护和美丽的符号说:「或许他们想成为传承的一部分。」
在一场于七月来袭的台风当中,山崩落导致道路阻塞,并使得村庄失去了电力,使得这个村庄重新回到了新繁荣之前的时光:人们失去了卫星天线、WiFi和一些洗衣机。不过,对于Whang-Od来说,恶劣的天气却让她暂时摆脱了游客涌入的熙熙攘攘。
每年,成千上万的游客忍受着长途飞行,与长达12小时的巴士车程,接着是一大段小型车和摩托车的旅程,而最后,还要翻越一片郁郁葱葱的山谷,才能到达这个座落在米田小山上的村庄。以往,那些纹身游客们需要排一整天队,等待由这位老妇亲自为他们纹身。
如今,没有游客在等待,于是她有了时间可以交谈。她回忆起16岁时,父亲将手工纹身的工具交给她——一根竹子棍,上面插着柚子树的刺,和一根由咖啡木制成的敲击棍。这些被称为「巴托克」(batok)的纹身,在施术时会发出与名称相似的声音。她将刺沾满了由木炭制成的墨水,然后用另一根棍子将墨水敲进皮肤中——batok、tok、tok ——一点一点地。
多年来,她是该地区唯一的「曼巴巴托克」(mambabatok),她走遍了邻近的村庄,在战士们的胸前敲打复杂的图案——象征着战士们的蛇皮,任其在他们的手臂上延伸,以纪念战斗的勇气、征服或者一次死亡。她帮未婚女性纹身,以许愿生育并增加她们的吸引力。
「我会叫女孩们去纹身,因为这将成为她的传承」,她说。「纹身不会从她的身体上被移除。戒指或项链可以在她被放入棺材时取下,但纹身是永恒的。」
然而,天主教传教士们试图在其他村庄根除这一做法,在布斯卡兰以外的地方,这些纹身被当地居民讥笑,并被军方禁止。慢慢地,村人们对于「巴托克」的渴望开始消退,而来自外来者的欣赏,才让这门艺术得以重生。
2007年,人类学家拉斯·克鲁塔克博士(Dr. Lars Krutak)为Discovery Channel系列节目《纹身猎人》(Tattoo Hunter)拍摄了Whang-Od的纪录片。2018年,她获得了菲律宾国家文化和艺术委员会的奖项,并且被菲律宾参议院评为国家活文化宝藏。
随着社交媒体和旅游部落客的崛起,这些讯息被传播到了菲律宾以外,催生了名为「Tattooed by Whang Od」的Instagram帐号和两个Facebook社团,每个帐号都有约6万人追踪,社团中的成员分享着他们的设计图片、旅行小提醒,和纹身的保养秘诀。
2016年起,游客开始大批涌入,而在巅峰时期,布斯卡兰每天接待着约400名游客,提供了新建的招待所和空房。Whang-Od教导她的侄女们这门神圣的艺术——现年27岁的格蕾丝·帕利卡斯和23岁的伊莉安·维冈,很快地,她们也开始为游客们纹身。
在COVID-19大流行期间,一个游客也没有。这个村庄的年轻女性们就利用这段时间学习纹身,在彼此身上练习。而当游客开始逐渐返回时,这里已经有100多名新的「曼巴巴托克」准备迎接他们,并对自己的纹身有了新的领悟。
现年27岁的格蕾丝,从9岁开始向Whang-Od学习「巴托克」,将墨水敲入Whang-Od绘制的轮廓中。格蕾丝虽然获得了上大学的奖学金,但在途中她决定自己使命必须是传承布特布特文化,于是她回到了布斯卡兰。
她是这一代中最早被佩戴项链和手臂上满是图案的女性之一,这在部落中曾经是美丽的标志。「当我还没有纹身时,我永远不会穿吊带背心」,格蕾丝说。「当我得到我的纹身后,我想要炫耀它们。我在自己的皮肤上感觉更自信了。我觉得这就是我。」
寻找自我,还有那些不可磨灭的历史痕迹,这也是许多人前往布斯卡兰的原因。
34岁的普林斯·库纳南·萨鲁汉(Prince Cunanan Saruhan)生于菲律宾,但在2002年移民到内华达州的雷诺。2013年,他回到菲律宾寻找与自己菲律宾的连结,却在布斯卡兰——一片从未被西班牙人或美国人征服过的土地上,找到了更多根源。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来到这里,他不断和格蕾丝聊天,以分散注意力,因为她正在他肩膀上纹一个复杂的图案,以连接他之前蛇皮和蜈蚣的纹身。
「Whang-Od为我选择了我的第一个纹身,就像她自己手臂上的蛇皮一样」,萨鲁汉承认他并没有像布特布特战士或部落成员一样,「赢」得这个图案,因此很惊讶Whang-Od给了一个部落图案。「我感到非常荣幸」,当格蕾丝从他肩膀上擦去针刺留下的血点时,他这么说道。
这刺青已经是10年前的事,早在掀起Facebook社群的热烈议论之前。当时,社群上的热烈讨论,围绕着这些刺青究竟应被视为文化挪用或是一种尊重,以及它们的商业化是否对村庄带来帮助或伤害等等。
格蕾丝说,其实有一些设计,仅保留给那些真正的布特部落成员,而其他图案虽然与战士们的胸甲占据相同的部位,但图案并不相同于部落的荣誉徽章。其中一些图案,如太阳和月亮,是为游客们创建的新一代象征。
「这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格蕾丝谈及了布斯卡兰的变革。「但我看到的大多是好的。这帮助了村庄,并且将我们文化知识传遍世界。」纹身游客带来的资金,让布斯卡兰得以通电、通讯,并建造了能抵挡热浪与雨水的坚固房屋。
现在,有着机械化的滑索架跨越山谷,用来运送建筑材料。这些纹身的点与线,将布斯卡兰与外界连接在一起。它们负担了当地人的大学学费,也在农业之外提供了另类生计:导览员、民宿主人,以及口译员。
正是这一点使得Whang-Od全职在纹身工作上,以确保布斯卡兰受益,并与邻近的村庄分享好处。如今,她所做的唯一纹身,就是她标志性的三个点——代表着她自己、格蕾丝和伊莉安,象征着还有更多未来。
这些刺青是一种象征,就如同她自己:一个对抗生活文化的坚定体现,在一个不敬重年岁的世界中彰显持久的美丽,而在倾向于西方审美标准的社会中也成为了独特的女性理想。她坚持,这些纹身及其象征所带来的保护、丰饶和长寿,是为所有人而设的。
「我们在分享我们的文化,」她说着,当煤烟染黑的荆棘在她的敲打下,留下永久的印记。敲打声继续着,batok、tok、tok……「这并非一种剥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