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港漫《风云》如何描绘成功与挫败的经典故事！

对于不同年龄层的读者来说，提及香港漫画，会第一时间想到的作品可能不尽相同，包括王泽的《老夫子》、黄玉郎的《龙虎门》、《天子传奇》与《龙虎五世》、冯志明的《刀剑笑》与《霸刀》、马荣成的《中华英雄》及《黑豹列传》、牛佬的《古惑仔》、李志清的《射雕英雄传》，乃至于陈某的《火凤燎原》，均是有可能会被提及的作品。

但要是我们把范围给缩减到1970与80年代出生的读者，那么只要是有接触过港漫的人，应该都会在自己的那份清单中，列入马荣成的经典之作《风云》才是。

金鳞岂是池中物

在年仅13岁时，便辍学加入漫画界的马荣成，于创作初期受到梶原一骑原作，永安巧（ながやす巧）作画的日本剧画经典《爱与诚》影响，因而一面接触不同风格的日本漫画，一面尝试各种画风，后来才决定要以较为写实的风格为主，因而使他在日后被视为香港写实漫画风格的开创者。

1980年，马荣成转投黄玉郎门下，开始在漫画日报《金报》上，以每天一版（也就是一面）的篇幅，以李小龙《唐山大兄》与《精武门》等电影作为参考主题，开始连载他的成名作《中华英雄》，后来则先后挪至黄玉郎的《醉拳》与《如来神掌》这两部漫画的单行本中继续连载，直到1982年年底，才正式获得独立连载的机会，发行属于自己的单行本。

《中华英雄》在独立连载后，声势更是水涨船高，甚至还创下香港单期漫画最高销售量纪录，据称售出了18至20万册之多。多年后，黄玉郎曾在一次采访中表示，在《中华英雄》全盛时期的80年代，马荣成一年可以拿到的底薪与奖金，其实便已高达港币600万元之谱。

不过，随着马荣成的合约即将届满，他也打算离开黄玉郎旗下，创立属于自己的漫画事业，甚至还在《中华英雄》的连载中，直接宣布自己准备结束《中华英雄》的时间点。

但没想到，就在1989年的元旦当天，马荣成与助手却遭到不知名的歹徒袭击，而且对方还特意针对他们绘制漫画的双手而来，使马荣成因此手部受伤，导致《中华英雄》停刊了半年之久，等到六月复刊时，由于他的合约也几乎同时到期，因此使他就这么直接离去，至于《中华英雄》，则交给了黄玉郎旗下的其他创作者接手绘制，直至1995年才宣告完结。

一遇风云便化龙

就在离开黄玉郎旗下的隔月，马荣成便随即创办天下出版社，并以看起来早有准备的速度，旋即推出了《天下画集》。刚开始，马荣成原本是想将《天下画集》当成一本平台式的刊物，打算在上头陆续连载不同作者与故事的漫画。

只是，由于前四期刊载的《两极》与《黄昏战士》，在内容上与当年读者的主流喜好并不相同，因而使《天下画集》的初始销量不尽理想，导致马荣成决定改变顺序，让原本一段时间后才要推出的主打作品《风云》提前登场。

结果，由于《风云》大受欢迎，让《天下画集》在短时间内便成为一期可销售14万册的热门作品，并陆续售出新加坡、马来西亚、加拿大与台湾等地的版权，最后则使从此以后的《天下画集》，也就与《风云》几乎画上等号，导致其实比《风云》还早绘制出一定份量，原本要在《天下画集》中刊载的另一部港漫经典《黑豹列传》，也于日后直接改为以独立形式另行推出。

《风云》的情节，自天下会帮主雄霸的前半生批言「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开始，描述雄霸由于深深相信这句批言，因此收了步惊云与聂风为徒，并在两人的协助下，使他确实成为一代武林霸主。

然而，雄霸于后来才得知的后半生批言，其内容乃是「九霄龙吟惊天变，风云际会浅水游」，并还有一句「成也风云，败也风云」的批注，使他因此开始戒备风、云两人，同时用计离间双方关系，就这么正式掀起了《风云》故事的序幕。

初期《风云》的精采，除了马荣成细腻铺陈的人物冲突以外，也在于他对两名主角的个性刻划上。

有趣的是，刚开始的《风云》，在两名主角方面的描述，其实与后来的《风云》差异颇大。连载初期，在风、云两人之间，聂风明显占有更多戏份，故事除了带出他宅心仁厚的个性，却也不断强调他身上隐藏的惊人潜力，以及随时可能陷入疯狂的失控隐忧。

至于在步惊云这边，马荣成则更是以几近于反派的方式加以描绘，使他看起来几乎就是个集狂妄与阴毒于一身的小人。

只是，就在步惊云深爱的关键角色孔慈死去后，这样的状况则开始产生大幅变化。虽然步惊云的行事方式依旧残酷无情，但内心却变得正义凛然，下手对象也往往都是罪该万死之徒，使他的形象逐渐被转化为所有情绪都不轻易显露于外的反英雄角色，同时戏份还开始变得比聂风还重。再加上由丹青撰写，陆续补上风、云少年时期故事的前传小说，则更是让《风云》初期的双主角戏份比重，被明显地加以逆转。

除了风、云两名主角外，像是雄霸、剑圣、断浪、秦霜、绝无神、绝心、第二梦、剑晨等配角，也都同样个性鲜明，足以抓住读者的注意力。而其中最重要的配角，则莫过于延续《中华英雄》主角华英雄设定的武林神话无名，进而使当时的《风云》对马荣成的忠实读者来说，也因此增添了一分独特的亲切感。

事实上，就连故事方面，《风云》第一部的情节，其实也相当程度地延续了《中华英雄》的设计，让风、云两人在与雄霸了断恩仇后，随即又得面对入侵中原而来，由绝无神所率领的东瀛势力，因而使《风云》刚开始的传统武侠路线，同样也被添上了一分如同《精武门》般的民族大义。

平心而论，虽然在《风云》第一部里，角色强度到了后来，已多少给人一种不断一山还有一山高的疲乏感，但由于无名的天花板地位还算是控制得当，因此也还不致于抵达完全失控的程度。

至于第一部末段，故事把重心放在步惊云试图阻止入魔后的聂风，也让两名主角各自的功力无需抵达武林最强，仅需要实力相当，便已经打得足够精采，最后也成功带来了港漫中堪称最为经典的一场传奇之战。

九霄龙吟惊天变

1992年，《风云》第二部开始连载，并将主角位置交给了新登场的怀空一角。

只是，由于《风云》第二部前半段的结构颇为松散，有段时期甚至处于主线不明的情况，因此也让主角位置最后还是回到风、云两人身上，并在帝释天这个主要反派登场后，才让整个《风云》第二部的主线算是确定下来，就这么一路延续到最后聂风、步惊云与断浪三人的宿命一战为止。

就在《风云》第二部连载结束的前一年，于当年春节档上映的电影《98古惑仔：龙争虎斗》的高潮中，由郑伊健饰演的陈浩南，最后便以一记聂风的绝学「风神腿」自反派身上取胜，使这样的安排就像是刻意的事前预告，向观众宣示了由郑伊健饰演聂风、郭富城饰演步惊云，就连幕后阵容也与《98古惑仔：龙争虎斗》大致相同的电影《风云：雄霸天下》，即将于七月上映的讯息。

后来，由于《风云：雄霸天下》成为当年最卖座的香港电影，再加上《风云》第二部也正好进入最后的高潮阶段，因而使《风云》的声势也在当时的港漫市场中，几乎堪称是无人可敌。

但就在1999年，《风云》连载开始进入第三部后，一切却如同雄霸后半生批言的那句「九霄龙吟惊天变」一样，由于网路崛起等因素，进而使《风云》与整个香港漫画市场的生态，开始步入了明显的衰退阶段。

虽然2002年时，由赵文卓饰演聂风、何润东饰演步惊云，并跟电影版一样，同样邀请千叶真一饰演雄霸的电视剧《风云：雄霸天下》，依旧创下了相当不错的成绩，但不管是后来于2004年推出的电视剧续篇《风云II：七武器》，或是2009年同样由郑伊健与郭富城主演的电影《风云II》，却在票房、收视成绩与评价方面，均出现了一定程度的衰退，因而也让《风云》这个招牌在进入21世纪后，已不再像是过往那般响亮。

风云际会浅水游

然而，除了影剧作品的表现外，真正令读者失望的，其实仍当属漫画本身的水准衰退。

一开始，《风云》第三部的作法有点类似第二部开头，试图让断浪、步惊云与聂风三人的儿子接下主角之位。只是，历史再度重现。第三部的欲振乏力，使马荣成最后还是得让风、云两人重出江湖，同时就连剧情方面，也越来越偏向步惊云这边，最后使聂风也几乎成为了配角般的存在，不管在任何方面，都变得明显比步惊云要来得低上一阶。

除了主角戏份的比重失调外，《风云》第三部的情节，有许多时刻还给人一种边想边画的感觉，故事松散之至，让一个又一个的免洗式天下无敌不断反覆出现，并没事就跑去痛揍无名一顿，以证明他们的超凡实力，然后随即又在不久之后为之崩坏，再度换上另一个天下无敌登场，使得整部漫画的角色强度就此崩毁，连同剧情也让人看得不耐之至。

至于在第一部时相当出色的人物塑造，到了第三部里，也陷入了如同鬼打墙般的反覆大炒冷饭。

举例来说，像是无名的徒弟剑晨一角，便不断处于误入歧途又洗心革面又再入魔道又深感悔悟的反覆循环。至于其他一些角色，也像是乡土剧一样地屡屡转换正邪立场，再加上过往被读者视为经典的强悍招式与小说角色也被陆续挖出来大卖情怀，进而也使《风云》第三部缺乏规划的问题变得更加明显，变得像是不断大卖老本，徒然消费忠实读者对于这部漫画多年以来的阅读情感而已。

一直到了2013年，马荣成才总算宣布自己打算完结已长达24年的《风云》连载，并表示虽然《天下画集》仍是香港漫画的销售冠军，但与最高峰时期的每期14万册销售数字相较，2013年时却已衰减至每期仅剩4万册，因此使他决定就此结束这部作品。

奇妙的是，后来，马荣成决定将《风云》最后一期的内容，仅在付费展览上展出，一直到一段时间以后，才又总算推出单行本，因此使得《风云》的海外读者全都无法在第一时间看到结局，是以引发了一阵反弹声浪。

就连最后一期的内容部分，马荣成也刻意采用没有任何台词的方式来绘制。但由于剧情暗示方面并没有那么成功，有不少地方看起来只像是单纯把对话拿掉，并未真正因应这种作法思考绘制内容，最后则使这样的安排只显得徒具形式，就连结局部分，也仅像是暗示这则故事可以永无尽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实质意义可言。

就马荣成自己表示，他之所以决定要结束《风云》，是因为不愿只是单纯为了继续发行，便让作品不断延续下去，进而失去创作灵魂。但对不少读者来说，这样的说法却反而显得讽刺无比，认为《风云》其实早该在第二部时便已完结，如果要提到真正精采的部份，甚至还也只有第一部的情节，足以名列经典之林。

更让部分读者不满的是，在《风云》于2014年连载结束后，原本天下出版社陆续推出的《风云合订本》系列，竟然在尚缺十几本的情况下，却直至今日都没有任何后续消息，就连马荣成也对此未置一词，因此使许多长年来持续收藏《风云合订本》的读者，更是对天下出版社这种不负责任的态度极为反感。

成也风云，败也风云

于是，到了最后，或许最像雄霸的人，其实便是马荣成自己。

他既因《风云》而被视为港漫第一人，最后却也因为《风云》，成了不少读者攻击与厌恶的对象，进而使他的评价在港漫读者之间，如同《天下画集》中的第一部作品那样，变得「两极」之至。

只是，虽然九霄龙吟惊天变，如今风云际会浅水游。但至少至少，回首往事，我们也确实还是拥有过一段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的精采阅读岁月。

有时，世事就是如此，虽然结局不尽人意，但在回头怀念时，我们却也可以选择停留在最精采的那一刻，然后当作后面的故事全未发生，至少这么一来，也应该可以让人觉得愉快许多。

关于重读《风云》一事，对于许多读者来说，或许最好的方式，也就是这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