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母亲的“顺口溜”,让我们平凡单调的生活,过成了诗!
文:塘中水仙
我的母亲生于1929年,聪明智慧的她,自小深深受着孔孟之道的熏染和滋润,在贫穷或者富有的日子里,让我们把平凡单调的生活过成了诗。
我幼时故乡的春天,当春的脚步越来越深,万物即将复苏,于春风荡漾里,杨树长出毛毛虫般的“无食芒”(有些地方叫杨巴狗子)。而柳树紧随其后,会长出小鸟小鸡爪子一样的柳芽儿……每每这时,也正是粮食接不下来的时候。
母亲就会领着刚刚有一点懂事的我和弟弟去坝的两侧,到那些高大的杨树下,拾那些杨树上落下来的毛毛虫般的“无食芒”来充饥,一段时期内便是常常要做的活儿了。
从杨树上刚刚开始落无食芒,直拾到无食芒落尽,在地上干透了再也拾不起来、枝头发出了嫩嫩的叶子为止。
开始小小的我们站在高高大大的杨树下,面对刚长出不久还显稚嫩的无食芒时,心里盼着的风却不来。即使风来了,它们也还不往下落,我们就会感到是那么无能为力。
但母亲是乐观的,只有“识字班”文化程度的她,开始教我们:“无食无食芒,下来找你娘。你娘不在家,下来找你妈。你妈赶集去,下来找你大姨去。你大姨,摊煎饼,噗啦噗啦,落一当天井。”在物质贫乏的日子里,因为有了母亲的智慧带来的歌谣,日子便是苦中有甜的了。
杨树上的无食芒拾完了,就该去柳林里捋柳芽了。面对小小年纪的我们,为引起我们干活的兴趣,母亲就教我们先是拧一根柳梢。拧完了,在吹的地方,去掉一层外皮,并用手捏一捏,称为“憋哨”。
边捏边说:“憋、憋、憋哨来,憋不响,就不要来……”很快试一试,柳哨响了,就放在嘴里,边吹,边去干活了,吹出来一片心中的春光;若是吹不响,也不急,再重新做一个就是了。这样,再干起活来,也永远不会感到乏味和身体的劳累了。
我家有一棵大枣树。树上的枣,又大又脆,若是枣子熟了的时候,一定不能用杆子去打,否则一定不会有囫囵的了。只能爬到树上用手去摘。从枣树发芽到终于吃上枣子,是我们童年的生活里最美好的盼望。
大大的枣树,就像一把巨大的遮阳伞,几乎涵盖了我们家的整个院落,尤其是夏天到来,树上的叶子越来越大并且结了果实的时候。枣子不仅供我们自家吃,街坊邻居,亲戚朋友——不论是城里的还是乡下的,也都会或多或少地能吃上一些。
吃了鲜的,还会用酒泡在坛子里,密封好,过年的时候吃“蒸枣”。“蒸”,方言中在这里读四声“正”音,叫做“蒸(正)枣”,有地方叫“醉枣",别有一番风味。
清明时节小麦蹿三节不久,接下来就该结穗长麦芒了,此刻枣树已该发芽。这时母亲就开始教我们:“枣树发芽儿,麦子露芒儿(口语中将“芒儿”读成“娃儿”音);枣树开花儿,麦子进家儿。”“七月十五红鼻儿枣,八月十五打光了。”
五一节前后,天气不稳,时冷时热,外出爬山旅游,母亲会说:“饱了拿干粮,热了拿衣裳。”我们不懂,有时不听她的,但在现实面前,不得不服了母亲。
她是有哲学的思维呢。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天气也是变化的,而不是一成不变的。当时吃饱了,还防出门之后饿呢;出门去也许当时是热的,但是早晚的天气就会有了反常变化。只有有备,才能无患。
当然时代变了,生活条件好了,出门之后,随时可以买到吃的,不必带什么“干粮”,但是道理总是不变的。
秋来了,面对丰饶的秋天的收获,母亲会说:“小巴狗,晃铃铛,叮叮当当到集上。要吃桃,桃有毛,要吃杏,杏忒酸,吃个栗子面丹丹,吃个小枣蹦蹦甜!”
当冬天来了,围着火炉,母亲就会想起什么说什么,诸如:“十八的大姐,嫁了九岁的郎,抱了上床抱下床。叫你个丈夫还显小,叫你个儿子你不叫娘。”是一种旧有的不合理的婚姻方式。
母亲还会说:“花有重结二开;人有三捷两败。一个人,不能光行,也不能光不行,哪有一把圪针撸到底的?”包含着胜不骄败不馁、对未来充满信心和不屈的人生哲理。
顺口溜,丰富了我们的童年生活,让我们感到了生活的乐趣和劳动的快乐。
更重要的是,母亲好多人生的教诲,让我们兄妹受益匪浅,比方说:“人,哪有十全十美的?五个指头伸出来还不一般长呢!人和人交往,有半分的好一辈子不忘;对别人有百分的好也别放在心上。两座山到不了一块儿,两个人不定还会碰面儿!人不能过河拆桥,要打算从这条路上过去了,还要打算再从这条路上回来。”
“人心要实,火心要虚。”
针对钱财,母亲对我们兄妹说:“好儿不求粪土财,好女不图嫁妆衣。”又说:爹有娘有不是自己有,两口子有还得张张口!还是自己的耙子上柴火。”说明了自力更生的重要性。人,是只有自强自立,指望自己才是最可靠的。
新年到了,母亲在蒸着“佛手攥枣、荷花封顶”的年糕时,就交给我和比我大六岁的姐姐一个任务:到家门外不远处那条穿古镇而过的小河边上,每人去搂着一棵臭椿树转圈。
臭椿树细细高高的,树根处淌着红糖水颜色的黏黏胶。我和姐在转圈的时候一边转,一边说着母亲刚刚教给我们的歌谣:“椿树椿树王,椿树椿树王,你长粗,我长长(zhangchang)。你长粗了解木板,我长长了穿衣裳。”
母亲因为自己个子矮小,怕我和姐姐再长得像她一样,这是在过年的时候许下一个美好的愿望呢。
母亲年老的时候,除了偶尔和邻居的大娘婶子,用废弃的福利彩票做“钱”打两把麻将丰富生活外,她最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坐下来,边喝茶,边纳各种各样的花鞋垫,尽管她从八十三岁的时候,因白内障而有一只眼睛失明,但依然乐此不疲。
而她纳的花鞋垫,都送了远远近近的亲戚朋友和邻居,不知多少城里和本镇上的本家自家的人垫过和正在垫着她的鞋垫,邻居中有女儿出嫁,或儿子娶亲的,她都会送上两双表示喜庆的鞋垫,或有“双喜”字的,或有鸳鸯鸟图案的,或其它什么成双成对的花,只要喜庆的就好,仿佛是她自己家的喜事一样。
早已远嫁的我回去看她,她会一边纳着鞋垫,一边对我说:“走一山又一山,碰见大哥砍竹竿。长的就把那鱼来钓,短的就把那门帘穿;走一里又一里,遇见大嫂纳鞋底。要问大嫂怎么纳呀?大针攮了小针插,两针一线往后纳。”
冬天的夜晚长,在没电视没有图书的时候,母亲就会在做鞋子,或纳鞋垫时,给我和弟弟讲传统的民间故事,说口口相传的歌谣谚语,说谜语。也是她在年老的时候,将自己一生她以为最有趣的东西重新梳理一下。
“嗷、嗷睡大觉,娃娃困,盖花被;娃娃醒,吃油饼;娃娃不困,挨棒槌。”年轻的母亲哄着小孩子睡觉,这是最好的催眠曲。却不会真舍得去打孩子。慢慢,慢慢,孩子也就真的进入梦乡了。
“上山直勾勾,下山滚起溜儿,摇头梆子响,洗脸不梳头。”开始以为这就是一段有趣的童谣,里面说了一种什么动物吧?但是后来经过母亲解释,竟是四个小动物的谜面,猜来猜去猜不着,母亲就会告诉我们:蛇,刺猬,啄木鸟,小花猫。形象逼真,有趣好记。
母亲的巧话无处不在,就像她的无处不在的民间故事一样,丰富了我们童年的生活,使我们懂得了许多书本上没有的知识和做人的道理。在严寒中仿佛看到另一个春天的即将到来,也会在此后人生路上面对困境,倍感艰难的时候,却对未来依旧充满着信心和希望,善良做人。
更重要的是,对于我来说,母亲随时而来的这些朗朗上口的“顺口溜”,从小就培养了我对文字的爱好!
感谢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