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我，感知我：一部关于残障人士的新型电影
【导读】在《我未在那见过你》，电影制作人里德·达文波特（Reid Davenport）向我们呈现了坐在轮椅上的人看到的世界。
在里德·达文波特的体验式纪录片《我未在那见过你》里，开篇即显其独特创新之处：在记录人们都很熟悉的城市场景时，摄像机只到人们腰部的平均高度，还常常会倾斜，以达文波特乘坐的轮椅前进的速度移动。制作人达文波特选择将摄像机固定在轮椅上或者自己手执，以拍摄健全人常常忽视或不可见的城市景观——在车轮下展开的人行道裂缝，火车加速时与的轮椅对齐的短暂时间窗口，地铁站光滑的白色瓷砖在轮椅高度的视角形成起伏的视错觉。除了达文波特的倒影偶尔会在商店镜子出现之外，取景框中心的唯一的其他主角是坐在轮椅上的人。
我们在电影里还能看到路人对达文波特的各种反应：傲慢、厌恶、过度尊重、略显尴尬等。达文波特以残障人士的形象出现，在加利福尼亚州奥克兰吸引了人们的注意。这部长达76分钟的纪录片在美国公共电视台（PBS）已经上传了一小段。影片向观众们提出尖锐的问题：袖手旁观和设身处地的分水岭是什么？健全人对残障人士的共情力有多匮乏？
《我未在那见过你》基本上打破了纪录片的惯例：没有对话的人，不刻画外部环境，不采取重演的做法，除了达文波特的日常生活和去东海岸对家人的数次探望之外，几乎没有任何情节。该片偶尔会有一些旁白，例如介绍街区内马戏团举办畸形秀的遗留物，但达文波特从未揭露自己罹患大脑性麻痹（俗称脑瘫）的状况。我们只能在少数镜头中隐约瞥到他的外表，例如商店橱窗的映射和他在淋浴时露出的脚，或者当他把手伸向玻璃进行清洁时的倒影。“当人们看到残障人士的外在形象时，会产生各种理解障碍，比如停留在自己作为他者的情绪反应，这样往往难以认真倾听并理解残障人士本身的处境和想法，”现居布鲁克林的达文波特接受卫报采访时说，“我希望瓦解这种理解障碍，让观众只能从我的视角出发去感知，而不能直接看到我。”
PBS的播放页面截图
达文波特曾基于自身状况制作过两部影片：2013年的《轮椅日记：向前一步》（
Wheelchair Diaries: One Step Up
）和2015年的《智力游戏》（
A Cerebral Game
），讲述他作为一名残障球员和球迷对棒球的热爱。《我未在那见过你》于2018年开始拍摄，这是达文波特第一次隐身在镜头后，并且和他早期具有很强条理性的拍摄风格背道而驰。“用摄像机去探索，这个创作灵感在我脑海中酝酿了很多年。我在开始拍摄的时候对于成果会是怎样没有任何设想。”把相机（通常用于无人机的小型相机）架在轮椅上，相比于之前的经历，此次拍摄给了达文波特“更多自由”。“这让我可以像玩乐一样，在拍摄的过程中发掘很多乐趣，并且切身地去体验和感受。”
“我认为我出现在镜头前对于电影的呈现是不恰当的，”当论及隐身在镜头后的决定时他这样说。“我希望人们‘栖息于’我的身体。看不到我的真实形象的话，对观众来说更容易把自己代入。”达文波特并没有出现在镜头前，由此，观众在电影中看到的场景基本和他作为残障人士的第一视角重合，例如在巴特商店用轮椅穿过漆黑一片的人行道去找电梯。也有一些视角和健全人一致，譬如浏览网页、仰望摩天轮、捕捉游客们的谈话。
电影中与他人的互动，是用偏转的角度记录，或者基于达文波特对轮椅笨拙的操控而拍摄的，这些手法揭露了畸形秀给人们带来的心理阴影和健全人对残障人士的忽视。城市公交的一位职员粗暴地要求达文波特调整轮椅方向，与此同时其他乘客报以无声的困惑和漠视。一位男子使用电线时漫不经心地堵住了达文波特家门口的坡道。许许多多的人占据人行道坡道，或者用好几句“对不起”就打断了达文波特的行进。在达文波特开门时，一位邻居粗鲁地招呼说：“用点力吧你……给爷撑下去。”达文波特对这些不愉快的反应是渐进的，从礼貌到沮丧，再到宣泄性的破口大骂“他妈的”。对邻居一事他回应道：“每个人都有可能踩到狗屎，对吧？”正如他在电影中所说，记录人们的举动所要传达的意思是：“我能区分出人们对我的态度是审视而不是感知、尊重。”
电影制作人里德·达文波特
达文波特在去家乡康涅狄格州伯特利（也是畸形秀先驱PT巴纳姆的出生地，这是达文波特在电影中努力尝试与之和解的事实）途中，有一些剪辑得比较随意的片段记录了他和母亲的对话，他表示这是他最后一部个人电影。“我认为残障人士总是有意愿制作关于他们自己的电影，或者说期望。这不能仅仅止步于期望，显然残障人士愿意付诸实践的话是能做到的。还有很多议题在我电影的单一叙事结构下没有被展现，由此我希望能出现更多描述残障人士生活的电影，以多样的系列呈现，而非仅仅出自于极少部分人，如此视角过于单一。”
电影的尾声，持续移动着的摄像机停下了：观众们仿佛置身于达文波特东海岸的居所后院，就在他和他的母亲身后，凝望着沉思的二人。在政治参与议题（如无障碍基础设施建设）上，不同的角色让他们有着不同的考虑。母亲担心政治参与影响达文波特的情绪；达文波特却认为这样的影响是参与政治生活的必然结果。寂静是暗潮涌动的——如果城市缺少无障碍基础设施（即使奥克兰的设施相对齐全，但去往不同城市对残障人士来说仍然不便），像达文波特一样的许多残障人士的活动范围就被限定在自己家周边，他们对世界的理解可能也仅限于此。
达文波特强调，电影最希望的是能引导人们多倾听残障人士，这是最重要的。“我想我的团队和我本人已经非常克制以保持中立，”他说，“我没有尝试表达什么特别的观点。我希望观众能够去代入理解，而不是将其当作一部消遣的电影，又一次旁观审视。”为此，整部电影最令人难忘的镜头并不是那些丰富的场景画面，而是那些平常又独特的生活剪影：努力向上触碰树枝的手，行进时路边缓速“移动”的铁丝网，轮椅在人行道滑行的低鸣。
《我未在那见过你》随后会在美国公共电视台（PBS）上映，美国和英国的观众可以直接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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